端陽節才過沒幾日,桃源縣上大小客棧外均擺著大酒缸,驕陽一曬,熱風一過,封不住的菖蒲酒香乘著風,滿街飄散。
到了用飯的時辰,吉祥客棧熱火朝天,店小二吆喝上菜,櫃檯老掌櫃悶頭撥弄算盤,不時抓起手旁的方巾壓了壓人中的熱汗。
天氣炎熱,老掌櫃放下巾子的同時,快瞥了一眼臨窗坐等上菜的幾個外鄉人,轉眼給相熟的店小二遞了個眼神。
滿堂跑的幾個夥計默契地交換過眼神,手上馱著菜碟,腳步如飛。
“客官上菜咯,勞您讓我一讓。”小二側著身,動作熟稔地放下一盤又一盤菜餚,一面熱情奉承,“您幾位點菜是行家,冰雪荔枝冷元子四份,大熱天的,非得來這一碗解解暑氣呀。”
滿桌沒人接話。
“您幾位慢用。”小二識趣地接上一句,眼一斜,落在江芹臉上,快打量她一眼,笑吟吟地將托盤夾在腋下,彎腰退了下去。
菜上齊了,慎思將擦拭乾淨的劍拍到桌上,眼珠轉了一圈,食指大動,不覺地嚥了口口水。
修士信奉五穀是濁物,不利修行一說,口腹貪慾更不可取。
三人打小住在山上,吃穿從簡,數十年如一日喝著淡到能養魚的白粥,這下算是進城了。
他提起筷子,一時不知道從哪道菜開始下手。偷眼看言靈,她正捧著那碗麵上撒了切絲花瓣的冷元子。
再看自己面前這碗。
一樣的白瓷碗中盛著幾顆粉白的小元子,一把木勺靠在碗沿,還沒嘗就已聞到荔枝水的香甜。
慎思放下筷子,悄悄觀察她的表情。
見她吃了一口,很快又送一勺。他充滿期待地屏息,直到她露出滿足的笑意。
看見小師妹的笑顏,他跟著不自知地笑了起來。
心想從桂花糖藕到荔枝冷元子,小師妹的喜好,那女人怎麼一猜一個準。
先天術當真有這麼神奇?
“芹姐姐沒有胃口嗎?”
“啊……”江芹一臉茫然地看她,反應過來後趕緊挑起一筷子白飯,嚼蠟般咀嚼著,“昨晚沒有睡好而已,沒什麼事。”
四人深夜抵達桃源鎮,便在客棧歇息一宿,決意天一亮,再送她回家。
民豐物饒,制酒聞名的桃源縣常年招待五湖四海往來的商客,縣裡的客棧商會早就琢磨出一套成熟的待客模式。
針對暑天炎熱,客棧不止有荔枝冷元子這樣的冷飲,到了晚上,加點錢,還提供自家冰窖的藏冰用來降溫。
一大塊切割得整整齊齊的冰塊,放在花團錦簇的大冰缸裡,涼絲絲的冷氣往上冒,光看著都透心涼。
客棧的床更不用說,涼簟加軟枕,風來帳如波。
又涼爽又催眠的好環境,比起觀上硬邦邦的木床不知強了多少倍。
條件既然轉好,理所應當一夜好眠。
偏偏整宿怪夢,輾轉反側。
攪得江芹幾次三番驚醒過來,後半夜索性點著蠟燭睡。
見她眼睛微微腫,像是哭過。宋延低頭喝了半盞茶,這半盞茶功夫,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點的滿桌菜一口沒吃,倒把整碗的白飯吃了個乾淨。
“江姑娘看起來心神不寧,想是近鄉情怯,一夜未眠?”
“……嗯。”她隨口答應。
一低頭,驚訝碗裡的米飯什麼時候見底了,興致索然地放下碗筷。
江芹雙託著腮,連連打哈欠。
後半夜睡不著覺,她乾脆在燈下消磨時間,撐著額頭,小雞啄米般點頭,斷斷續續捱到聽見雞叫,窗外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