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送走江芹和宋延的馬車已駛出宮門,沒入濃濃暮色中。
邇英閣中,燈枝堆砌,燭火煌煌。
新帝驚恐地對著一碗延福宮送來的新鮮魚肉羹,臉色鐵青,最終驀然地閉上了眼睛,右手不禁抬起,捂住抽疼得厲害的心口。
這碗羹送得太過及時。
趙確及收好暫時被封印住的阿育王塔,天祿護手還未脫去,就幾步上前,將整碗魚羹揮落在地。
滾燙的羹湯潑灑出來,打溼地毯,瑩白的魚肉還在冒出熱氣。
玉碗撞上椅角,登時咔地碎成幾片。
“小七。”新帝沉聲道,話裡沒有責怪,反而有些顫抖。
“侄兒餓得昏,打翻了太后娘娘的好羹,真是該死,理應受罰。”趙確及高聲說著,撩袍一跪。
與此同時,殿外,恰傳來重門外禁軍護送張歸樸離開的聲音。
老內臣趕忙上前,攙起他。
轉頭招來兩個心腹入殿閣打掃,將毯子、碎碗一干物件通通清理乾淨後,臉色煞白的老內臣緊忙帶著人退下,躬身離開時還將兩扇閣門牢牢地掩了起來。
新帝前腳剛送走馬丹陽弟子,延福宮後腳便送來羹湯。
時辰掐得是一分不差。
何況熟悉新帝的人都知道,當年燕川民亂,隨州派兵馳援,說來奇怪,渡江之際竟然遇上成群刀槍難入的土龍。
慘烈混戰中,岐王生父為救新帝,腹腿兩處被土龍生生啃下幾塊肉來,更是因此身亡。
他們雖沒有親身經歷當年戰亂,卻都知道,自此之後,新帝對肉類葷腥很是忌諱,尤其魚肉。
日常御膳,菜品繁多,這些熟知深故的老內臣們常常會將葷腥置在最後。如果當日有魚肉一類,就會自行扣下,分食,更加不可能擺上桌。
顯然,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
一碗羊羹變作魚羹,如此明晃晃地偷天換日。
新帝若是自揭傷疤,因此震怒降罪小小御廚,反而失了明君風範。前朝臣子若是知道,大梁天子竟會對一碗熱魚羹心生懼怕,只怕君威有損。
算來算去,少不得要自己忍了。
太后大可以說自己不知,最後或是責罰,或是將制羹的宮人送出宮廷,哪怕賜死。
她已經達到目的了。
她的警告,新帝收到了,岐王也收到了。
“太后……太后這是故意做給朕看的!”
“她在警告朕,她在警告朕!”
“她……她還知道什麼!她到底還知道些什麼!來人!來人!宣董蒼峰進宮!宣董蒼峰進宮見朕!”
一聲聲尖利高亢的咆哮,冷不防地響徹邇英閣。
新帝突然像個失控的孩童,不停聲嘶力竭吼叫著。間雜著岐王心焦之下的連聲勸撫,可惜並不奏效。
閣外乍然聽見響動的宮人與禁衛們頓時驚駭不已。
一是炸開了鍋,或慌忙進入閣中檢視,或奔走請太醫,或叫人備馬急行出宮,剩下則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都不知道閣內究竟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