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終結的方式, 除去實體的毀滅,還有意義的消弭。
鬱飛塵曾經使用過的是第一種,現在他看到了第二種。
——他用來禁錮和掌控安菲的力量消失得乾乾淨淨。不是簡單的消失, 是從過去、現在和未來, 一切規則和意義中, 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擦去了。
那些地方曾經有過什麼?看不見也想不起了。
只有森冷而迷亂的氛圍,如同那個不存在的“它”在他們之間出現的時刻。
鬱飛塵不能阻止這樣一個過程, 就像他湮滅迷霧之都的時候安菲也無法阻止那樣。
神把鬱飛塵的神情盡收眼中。
意志本源重新回到自由和純粹的狀態,它亦如同一雙高高在上的平靜眼瞳,與力量本源相對而視。
離開樂園來到永夜的迷霧之中, 祂沒有得到創生的權柄, 而是拿起了不存在的利劍。
那超越了現世的虛空之境如冥河般吞噬了所有, 若是有人見到這樣深邃幽冷, 近乎瘋狂的過程竟是由傳說中的永晝主神所主導,一定頗覺荒誕。
但是,這件事就是這樣發生了。而且, 並沒有就此停止。
禁錮祂的力量已經被抹去,那麼禁錮祂的這個世界也應當不再存在。
鬱飛塵的眼珠動了動,餘光裡, 他看到整座殿堂開始解體下沉。
高塔、王城、王城邊緣通向田野的小徑,與它們相關的一切時間和空間, 它們先是成為千萬個支離破碎的單獨的剪影——意義上的最小單元,然後隕滅在無邊的黑暗中, 像星星走完長久的壽命, 最終熄滅於夜空中。
鬱飛塵目睹著這一切發生, 如同觀看一朵花的凋謝。
他忽然出聲:“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神說:“不知道。”
“我在想, 如果這個世界裡還有東西活著, 你還會不會這樣做。”
神明眼中浮現譏笑。
“你會用那樣的世界來困住我嗎?”祂反問。
鬱飛塵:“也許呢。”
“你不敢。”神明篤定說。
如今身處的這個世界,只是一種妥協罷了。神確信鬱飛塵只會用陰暗畸形的世界來作為新的囚禁之所,而絕不會是正常的、有真正生命存在的世界。
因為那樣的世界結構太複雜,變數太多,自己逃離的機會也會變得更多。
“有什麼不敢?”鬱飛塵說,“送封信而已,都被我看到了。”
語調略帶一點放任和無奈,像極了情人間的親暱玩笑。聽起來像是在指責祂自己沒有隱匿好動作,其實卻是表明一切都會在自己覺察之中。
神無意與他進行文字和對話的遊戲。
祂向周圍望去——
消弭的範圍如漣漪般緩慢而徹底地擴大,他們已經身處一片不存在的真空中。四面八方升起光怪陸離的虹彩。
就在這令人心生恐懼的虹彩之中,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邊緣被吞噬殆盡。
然後停下了。沒有往外多侵蝕一分,也沒有少吞噬任何一絲。彷彿祂心中對這片世界的大小早有成算。
鬱飛塵略帶意外地轉了轉目光。
這樣看來,那個送信而後敗露的侍者,真正的目的或許並不是送出那封信,而是在為神明丈量這方世界的真正範圍。
現在——沒有了鎖鏈,也沒有了整個作為囚籠的碎片世界,祂可以說是自由了。
神明眉宇微舒,雪白衣袂拂動,整個人似乎要向下墜去——無垠的永夜正張開雙臂迎接著祂。
鬱飛塵面上,卻浮起怪異的笑容。
那笑容只是微不可見的一點,卻讓人遍體生寒!
“你說得對,”鬱飛塵說,“我不敢。”
他這話說的極輕也極低,像是隻說給自己。可是話音落下,整片虛空都跳動了一瞬!
而後,周圍驀然變化。
天旋地轉的眩暈一晃而過,視野重回清晰時,整個世界像是揭開了一層虛偽的幕布。
宗教式的穹頂在他們頭頂上方莊嚴地歌頌著神明創世時的景象,鎏金彩繪在長蠟燭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彷彿從沒有過虛空,也沒有被擦去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