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宅院雖不在鬧市,出入行動卻也十分方便,四周幽靜, 別有臨州近水的風情, 有長河繞城,城中百姓依河而渡。
自打昨夜被帶到此處, 棠意近乎一夜未眠,終捱到天亮時,有人敲了她的房門。
“進。”她聲線甜軟, 隔著門板應了一聲。
來者是一位姑娘, 看衣著打扮, 像是誰家有頭有臉的婢女,見著棠意先福了福身,“姑娘,路公子遣奴婢來問你一聲家在何處,可以派人送你回家。”
家?
棠意在心中冷笑,她早就沒家了。
“敢問這位姐姐,你口中的路公子,可是昨夜送我回來的那位?”
小婢女點頭,“正是。”
“他現在在哪?我想去謝謝他。”
婢女道:“公子昨夜受了點皮肉傷,這會兒正在房中換藥呢。”
“這位路公子是京城來的嗎?”棠意似說家常一般打聽道,“我聽他說話的口音,倒不像京城人氏。”
不說自家在哪裡,只單單打聽路公子的來歷,小婢女便起了些疑心,倒不是覺著她有什麼,只是拿她當了妄想攀高枝的庸俗女子。
小婢女一笑,笑中夾了些瞧不起的意味,語氣也變得怪調起來,“我們公子當然不是京城人氏,路公子名為路行舟,出身北境高門,是當朝平章政事路唯京路大人的獨子,和皇族崔氏有親連,路大人深受皇上重用,路公子自然也備受矚目。”
提到路唯京這個名字,棠意藏在袖口中的手緊緊握成拳,面上卻仍能保持溫笑,“原是如此,路公子果真是貴人。”
“何止是貴人,除卻皇親不說,路公子與太子殿下私交甚好。”小婢女原本就是路行舟身邊伺候的人,路行舟每次出來都要帶上自己府裡的丫鬟小廝在身邊,高門中人,總是有些傲氣在的,管他是魚還是蝦。
“路公子救我一命,我想親自向她道謝。”棠意自椅上站起身來,“勞煩姐姐帶路。”
小婢女上打下量她,長得倒是一副嬌滴滴的模樣,雖不情願,卻也沒由頭阻著人不去道謝,也只能前頭帶路。
終到路行舟所居的院子,房門正開著,小婢女站在門口通報了一聲,而後裡面的人示意棠意進去。
入門時,正有小廝在給路行舟包紮,昨夜一翻打鬥,亂中手臂被那些不要命的護院劃了一道傷口。
見是她,倒讓路行舟十分意外,“怎麼沒走?”
他想著,被困在那宅院裡的女子定是急著歸鄉的。
“想來向路公子道謝。”棠意的聲線極柔極軟,講起話來輕飄飄的,姿容豔麗,一旁包傷的小廝偷偷提目看了一眼,驚色充眼。
早聽聞臨州瘦馬豔絕一方,倒不是徒有虛名。
“舉手之勞,”路行舟在桌下踢了那失禮的小廝一腳,“你不是姜芙的朋友嗎,她既發了話,自是要帶著你的。”
出門在外,路行舟不願暴露旁人身份,太子妃一事不便相告,只囫圇著避開了。
其他被解救的女子都被帶往一處,做好記錄一一送還歸鄉,既她與姜芙不錯,看在姜芙面上便單送她,也不必做些什麼記錄。
棠意一早知道姜芙真名,從未信過她所謂的鐘芙一說,知道真名後也沒有驚異之色。
“她人呢?”自打昨夜分開,便再沒見過。
路行舟輕笑一聲,“她自有她的去處,對了,你家在哪裡?我讓他們送你。”
說到此,棠意眼色一沉,低眉搖了搖頭,“我與那些姑娘不一樣,我是自小被人養起來賣到這的。”
這便是瘦馬了。
瘦馬何以為家,自是沒有,見無端挑起旁人的傷心事,路行舟有些尷尬,“抱歉,我失言了。”
她輕抿唇角,強擠出一抹笑意,一雙眼卻含著秋水,我見猶憐。
“既如此,那你就先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左右我們一時還走不了,到時候我再給你尋個好去處。”說到好去處,路行舟也不知是哪裡,只是可憐她孤苦無依。
“多謝路公子。”棠意眸光含水,眼圈兒微紅。
見不得女人掉眼淚,路行舟擺擺手,“回去休息吧。”
棠意點頭,不再言其他,扭身出門時,那小婢女分明剜了她一眼。
落葉繽紛處,棠意輕步踩上,腳下的樹葉發出一聲聲脆響,棠意唇角微勾,幻想著,若路行舟能死在她的刀下,那一雙眼泡踩下去,是不是也是類似聲響。
......
這偌大的宅院裡隨處可見提刀的侍衛。
崔枕安很謹慎,帶的人皆是高手,其中不乏暗線在四周遊蕩。
姜芙覺著自己又入了天羅地網,一想到再回到京城,再回到那座冰涼的太子府邸,而後一輩子被崔枕安困在那裡,她就要瘋了。
臉上的妝已經過了多日,開始脫落顏色,姜芙將自己的臉整個浸在銅盆當中,反覆幾次,那松汁變得淺淡,最終她臉上恢復了本來顏色。
白皙通透,陽光照過來,似剝了殼的荔枝。
臉上未擦淨的水漬順著下巴滴落下來,正落在盆中,發出細微聲響,她突然想到今日來見崔枕安的那個鄭君誠。
先前在許氏一案的卷宗上她曾見過鄭君誠這個名字,先前那些惡人好似就是仗了一位鄭姓官員的勢,“臨州.......鄭.......鄭君誠.......”
她低聲念道。
一個越來越可怕的念頭慢慢在姜芙腦海中不斷膨脹,姜芙將這些都聯絡在一處,在腦子裡反覆轉圈兒,赫然睜目。
難不成那位鄭姓官員就是鄭君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