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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棄之地 第六部 蛇

<h3>40</h3>

謝天謝地,7月接近了尾聲。卡爾已經等不及要再上路了。他抱著桑迪的兩罐小費到銀行換成紙幣,在假期開始前的幾天購買補給——從傑西潘妮百貨商店給桑迪買了兩套新衣服和幾件帶著花邊的內衣,又買了一加侖汽油和備用火花塞,還買了一把打折的鋼鋸,心血來潮買下了50英尺繩子,又從AAA商店買了一套南部各州的公路地圖,以及兩盒沙龍牌薄荷香菸、一打“狗屌”雪茄。等他買完東西,又找機修工給車子安了一套剎車片之後,只剩134美元了,但也夠他們撐好一陣子的。他坐在廚房桌邊又數了一遍錢,想著這些錢夠他們過一個禮拜國王般的日子了。他回想起兩年前的夏天,他們離開米德鎮的時候只帶了40美元。一路上他們只能吃午餐肉和走油的薯條,用虹吸管偷汽油,睡在酷熱難當的汽車裡,但加上他們從“模特”身上搜刮來的錢財,他們一共挺過了16天。跟那個時候相比,他們這次的情況很不錯。

但他依然覺得心煩。有天傍晚他翻看著照片,想讓自己為這次“捕獵”興奮起來,剛好看到去年夏天桑迪摟著年輕士兵的一張照片。他隱約覺得自從他殺掉那個小兵之後她就變了,就像那晚他帶走了她的什麼寶貝。但手中的照片裡她臉上帶著厭惡和失望的神情,這是他以前從未注意到的。他坐在那裡盯著照片,開始希望自己沒給她買過槍。白牛餐館的女招待也是一件煩心事。桑迪開始問他在她上班的那些晚上他去了哪裡,儘管她從來沒有直截了當地對他進行譴責,但他已經開始琢磨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女招待也不像以前那麼友好了。也許只是他疑神疑鬼,但如果需要擔心誘餌背叛自己,那對付起模特來就更是難上加難了。第二天,他去了一趟中央中心的五金商店。當晚她睡覺之後,他把她手槍裡的子彈卸了——她開始在手包裡帶槍——換成了空包彈。他越想越覺得,反正也沒什麼機會真的需要她開槍。

他為旅行做的最後準備包括新洗一張他最喜歡的照片。他把它對摺放進了錢包。桑迪對此一無所知,但他總是在再次出門之前帶上這張照片。那張照片裡,她輕摟著躺在自己大腿上“模特”的腦袋——那人是他們第一次“捕獵”的那個夏天遇到的,在此之前他們剛在科羅拉多殺了那個色情狂。這並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但對於還在學習的人來說已經夠好了。它讓卡爾想起那些聖母和小耶穌在一起的油畫,桑迪低頭看著“模特”,臉上掛著甜美、無辜的神情,那種神情卡爾頭一兩年捕捉到過幾次,但此後就永遠消失了。至於那個男孩?他記得當時他們5天都沒有遇到一個搭車客。兩人身上的錢花完了,吵著架,桑迪想回家,但他堅持繼續走。接著他們在剛出芝加哥往南的地方轉彎上了一條坑坑窪窪的雙車道,他就伸著拇指站在那兒,像是天堂送來的禮物。那個男孩絕對是個活寶,一肚子蠢萌笑話,如果卡爾仔細盯著照片,還能從他臉上看出一絲戲謔。他每次看到這張照片,也是在提醒自己,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女孩能成為像桑迪這麼出色的拍檔。

<h3>41</h3>

8月的第一天是個酷熱的週日,卡爾的襯衣一早就汗透了。他坐在廚房裡盯著滿是汙垢的木頭傢俱,還有爐子後面牆上一層酸敗的油脂。他看了一眼手錶,發現已經到中午了。他們4個小時前就應該上路了,可桑迪昨晚回家的時候渾身酒氣,跌跌撞撞地走進門來,通紅的臉上掛著難看的神色,一直在說這是她最後一次旅行。她一上午都在醒酒。等他們出門上車的時候,她停下腳步在包裡亂翻墨鏡。“老天爺啊,”她說,“我還在犯惡心。”

“我們出城之前要停下來加滿油。”他沒理她,說道。他等她出門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定,絕不讓她毀掉這次旅行。如果需要的話,他會在出了羅斯縣以後對她施以顏色,到時她那個多事的哥哥就管不著了。

“見鬼,你之前一個禮拜幹嗎去了。”她說。

“我跟你說,姑娘,你說話最好給我當心點。”

到了主街的德士古加油站,卡爾下車開始加油。突然高亢、尖利的警笛聲劃破了天際,他差一點跳起來撞到正駛離加油站的一輛野馬車上。他轉過身來,看見博德克正坐在他們旅行車後面的警車裡。警長關上警笛,下車笑了起來。“他媽的,卡爾,”他說,“我希望你別嚇尿了。”他走過他們的車時,往裡面瞟了一眼,看見後座上堆滿了東西。“你們要去旅行?”

桑迪開啟車門下來。“去度個假。”她說。

“去哪兒啊?”博德克問。

“弗吉尼亞海灘。”卡爾說。他突然感到一陣潮溼,低頭一看,自己的一隻鞋已經被手裡的汽油打溼了。

“我記得你們去年去過那兒。”博德克說。他在想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又開始賣肉了。如果的確如此,顯然她這次小心了許多。自從去年夏天接到那個女人的電話以來,他還沒有再聽到過關於她的抱怨。

卡爾瞥了桑迪一眼說:“是啊,我們挺喜歡那兒的。”

“我最近也在想著讓自己喘口氣,”博德克說,“所以那兒不錯?”

“是挺好的。”桑迪說。

“你們喜歡那兒的什麼啊?”

她回頭看向卡爾求助,但他已經又彎腰對著汽車,忙著加滿最後一點油了。他的褲子耷拉著,她希望李沒有注意到他露出來的那一絲白屁股。“就挺好的,其它沒什麼。”

博德克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一支牙籤。“你們準備去多久?”他說。

桑迪抱起胳膊,惡狠狠地盯著他。“你他媽哪兒來這麼多問題?”她的腦袋又開始劇痛。真不應該用啤酒兌伏特加。

“沒什麼啊,老妹,”他說,“好奇而已。”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想象著如果自己告訴他真相,他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大概兩週。”她說。

他們站著看卡爾擰緊油箱蓋。他走進加油站付錢的時候,博德克掏出嘴裡的牙籤哼了一聲:“度假。”

“夠了,李。我們愛幹什麼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h3>42</h3>

他們第一次碰到傑米·約翰森這樣的搭車客,頭髮長到肩膀,戴著一對纖細的金耳環。他一上這輛髒兮兮的車,車裡的女人就這麼告訴他,彷彿是她這輩子遇到過最刺激的事情。傑米去年從馬薩諸塞州家裡逃了出來,從此以後就再也沒進過理髮店。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嬉皮士——他在街上遇到過幾個,簡直像白痴——但就算是又怎麼樣?隨便她怎麼想好了。過去6個月,他一直和一家異裝癖住在一起,待在費城一處破破爛爛、滿屋是貓的房子裡。直到兩個大姐決定傑米應該拿出更多自己在克拉克街巴士站廁所裡掙來的錢,他才終於和那家人鬧崩了。去他的母夜叉,傑米想。只是一群化著亂七八糟的妝、戴著廉價假髮的失敗者。他會去邁阿密找一個有錢的老玻璃,只要玩玩他一頭漂亮的長髮、帶他在海灘上秀秀,就激動得不行。他望向車窗外,看到一個標牌寫著列剋星敦。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跑到肯塔基州來的了。誰他媽會來肯塔基?

剛讓他搭車的這兩個人,也是一對失敗者。女人似乎覺得自己很性感,總是在後視鏡裡對他笑,還舔著嘴唇,可他一看她就渾身發毛。車裡不知什麼地方發出一股腐敗的腥臭味,他覺得一定是她身上的味道。他能看出那個胖子巴不得給他吹簫,因為他總是從前排座位上轉過來問些傻逼問題,只是為了多看他褲襠一眼。才開出五六英里,傑米就打定了主意,一有機會就把他們的車偷走。雖然是部破車,但總比搭車強。昨晚讓他搭車的那個男人,戴著黑色的圓頂禮帽,手指潔白修長,可差點讓他嚇破了膽,說著什麼瘋狂的紅脖子幫和快要餓死的流民部落,還有他們對路上遇到的可愛小流浪兒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說了一堆聽來的故事之後——活埋男孩,頭朝下插在小洞裡,像一排柵欄柱,還有人被做成了黏糊糊的蔬菜燉肉,用野洋蔥和被風吹落的蘋果調味——男人開出了一個好價錢,邀請他去一個高階汽車旅館過夜,參加一個特殊的派對,會用到一包棉球和一個漏斗。自從離開家之後,這是傑米第一次拒絕了這麼好的價錢,因為他彷彿可以看見第二天早上旅館女服務員發現他躺在浴缸裡,像討糖之夜的南瓜一樣被掏了個空。跟那個神經病混蛋相比,這兩位簡直就像“凱特爾爸媽(1)”。

儘管如此,當女人開下高速、男人直接問他有沒有興趣幹他老婆讓他拍照的時候,他還是吃了一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強作鎮定。傑米並不喜歡女人,特別是難看的女人,但如果他能哄著那個肥仔也把衣服脫了,偷車就變得易如反掌了。他還從來沒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車。他跟男人說,他當然感興趣,只要他們肯付錢。他從男人前面糊滿昆蟲死屍的擋風玻璃望了出去。他們現在開上了一條砂石路。女人把車速放慢到像是在爬行,顯然在找停車的地方。

“我還以為你們這種人會相信自由之愛之類的鬼話,”男人說,“就像那天晚上沃爾特·克朗凱特(2)在新聞裡說的一樣。”

“小夥子也得掙錢謀生吧?”傑米說。

“我覺得有道理。20塊怎麼樣?”女人停下車,熄了火。他們在一片大豆田邊上。

“哈,給我20美元,讓我服侍你們倆都行。”傑米笑著說。

“我們倆?”肥仔轉過身來看著他,眼神灰冷,“聽起來你覺得我是個美男子。”女人咯咯一笑。

傑米聳了聳肩。不知車被他開跑的時候兩個人還笑不笑得出來。“更差的我也遇到過。”他說。

“哦,難說。”男人說著,一把推開了車門。

<h3>43</h3>

“你只帶了這一件襯衣?”桑迪問他。他們已經上路6天了,拍攝了兩個“模特”——一個長髮男孩和一個帶著口琴的人,想去納什維爾當鄉村音樂明星。可幾分鐘後,他們就聽他徹底毀掉了約翰尼·卡什(3)的《火環》,這碰巧是那個夏天卡爾最喜歡的一首歌。

“對。”卡爾說。

“好吧,我們得去洗衣服。”她說。

“為什麼?”

“你臭死了,那就是為什麼。”

幾個小時後,他們在南卡羅來納州的一個小鎮找到了自動洗衣房。桑迪讓他把襯衣脫掉。她拿著裝滿髒衣服的購物袋走進店裡,放進洗衣機。他坐在門口一張長椅上,看著偶爾經過的汽車,嚼著雪茄。他的兩個乳頭都快耷拉到魚肚白的啤酒肚上了。桑迪出來坐在長椅的另一端,用墨鏡遮住自己,上衣被汗水溻在背上。她把腦袋往牆上一靠,合上了雙眼。

“我們做的事情對他來說是最好的。”卡爾說。

天吶,桑迪想,他還在說那個帶口琴的混蛋。他都嘰裡呱啦說了他一早上了。“這話我已經聽過了。”她說。

“我就是想說,像他那樣的人,唱歌唱得像屎一樣。而且他,那什麼,嘴裡可能只有3顆牙?你見過那些鄉村音樂明星嗎?那些人的牙齒可金貴了。不,他們肯定會笑到他直接逃出城去,然後他只能回家,幹大某隻老母牛的肚子,被一幫小屁孩拴死,就這麼結束了。”

“什麼東西結束了?”桑迪說。

“他的夢,就這麼結束了。也許昨晚他還無法預想到這一點,但我幫了那個男孩一個大忙。他死的時候,夢想還活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