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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 第三十二章 大道難成,願得玉成

聽到秦衍的腳步聲,傅長陵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

他打定主意了,要是秦衍把他扔出去,他就……他就在外面打地鋪。

但他更多的想法還是,他安安靜靜地睡在這裡,這個攬月宮這麼大,秦衍說不定也不會發現他呢?

這麼想,傅長陵心裡就踏實了許多,他聽著腳步聲走近,對方的腳步聲有些奇怪,不像平日秦衍的腳步聲,聽上去極為不穩,傅長陵仔細辨別了片刻,心裡頓時有些擔憂起來。他忙起了身,躡手躡腳走了出去,躲在一個巨大的花架後面,悄悄看著進來的人。

來的是秦衍,但是他看上去和平日有些不大一樣,他面色泛紅,扶在一旁的柱子邊上,似乎有些疲憊。有一股酒味從他邊上瀰漫開來,傅長陵瞧了片刻,便立刻明白,這人是去喝酒了。

傅長陵對此到沒有什麼太大的詫異,當年他試圖刺殺秦衍的時候,曾經在暗處觀察過他一年,這個人喜歡喝酒,尤其是在無人處悄悄喝,這倒是真的。不過他每次喝酒都很謹慎,每次一壺,不多不少,到很少喝成這樣子。

秦衍站著歇了一會兒,又往前走去,傅長陵緊張看著,眼見著秦衍一個踉蹌往前撲去,他身體比腦子快,貓著腰就衝了出去,一把扶住了秦衍。

秦衍被人扶住,他慢慢抬起眼來,一貫清明的眼盯著傅長陵,傅長陵扶著他,頗有些緊張,他心跳得飛快,就怕秦衍抬手就是一巴掌給他抽出去。但他還是撐住自己,嚥了咽口水道:“師兄……”

“是你啊。”

秦衍精準的認出了他,傅長陵不太確定秦衍的態度,哪怕好像已經辨認出他是誰,還是有些緊張,秦衍靜靜看著他,似乎在辨認什麼,片刻後,他忽地推開他,自己往前走了過去。傅長陵見他沒動手,心放下來大半,趕緊追上他,扶著他往床上走過去,一面扶一面道:“師兄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麼醉成這樣?你喝酒前吃了東西嗎,你這樣是喝了多少啊?”

秦衍一句話都沒答他,傅長陵給他扶到床上,秦衍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緊皺著眉頭。

傅長陵觀察著他的神色,便知他是難受了,他給他脫了鞋,蓋上被子,又去倒了熱水,細細替他擦了臉,一面擦一面道:“你喝完吐過沒?沒吐過很難受的。”

說著,他湊上去聞了聞,辨認出酒來,不由得笑道:“神仙醉也敢這麼瞎喝,你倒是膽子大得很。”

秦衍似乎是不想理他,翻過身去,想要對著牆。傅長陵見他這樣孩子氣的動作,不由得笑了,他低頭給他擦著手指,不知道為什麼,察覺此刻他不管說什麼秦衍都不聽之後,膽子倒大起來,溫和道:“你是自個兒去喝的嗎?喝這麼多做什麼?你也該是自己去,畢竟你這人喝酒一貫都是自己喝悶酒,這樣喝酒不好,以後你想喝來找我,我陪你,這樣喝酒不傷身。”

“師父……”

秦衍低語出聲來,傅長陵愣了愣,隨後就聽秦衍低啞道:“師父,你沒和我喝酒,好久了。”

傅長陵聽到這話,勉強笑起來,他低頭擦乾淨他的指縫,笑著道:“原來你是同你師父學的喝酒的啊,我說你這人,看上去正兒八經的,怎麼酒量這麼好。”

“師父……”秦衍蜷縮起來,低啞出聲,“對不起……我……我該對你好些的……對不起……”

傅長陵動作停下了。

他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也沒想象裡那麼大方,面對一個心裡沒有他的秦衍,一個念著別人的秦衍,他好像的確,有那麼些無所適從。

他給秦衍擦乾淨手,替他蓋好被子,低聲道:“我去給你住醒酒湯,你先好好睡。”

秦衍沒有回應他,傅長陵站起身來,在攬月宮四處轉著,終於找到了廚房,他生了火,加了水,從靈囊裡翻出了醒酒丸,扔進水裡,他看著醒酒丸的顏色慢慢在水裡暈染開,感覺有種無聲的情緒,和這醒酒丸一樣,慢慢散開,發酵,悄無聲息中,就蔓延了所有。

他把醒酒湯煮好,端著回去,他用兩個碗將醒酒湯反覆倒來倒去,輕輕試過溫度,直到一個合適的溫度後,他才端到秦衍邊上,他扶著秦衍起來,給秦衍餵了醒酒湯,秦衍偶爾睜眼看他,又閉上眼去。等喂完醒酒湯後,傅長陵給他蓋上被子,他轉過頭去,看見月上中天,月光從月宮門外傾斜而下,靜謐如水。傅長陵突然有些不想離開,上一世,他曾在這個屋子裡睡過很多晚,那時候,這個屋子是他重建的鴻蒙天宮,這裡也沒有了那個人。而今夜不一樣。

秦衍活著,他還好好的,在他身邊待著。

傅長陵走到月拱門邊,他坐了下來,靠著月拱門,而後他便察覺旁邊的地板有些不一樣,他盯著那地板的縫隙,伸手去敲了敲,便察覺裡面似乎是空的,他頓時有些好奇起來,伸手將地板扣起來,便發現下面被人為鑿了一個小洞,裡面放著幾壇酒,傅長陵一看便笑起來,知道這是秦衍偷藏在這攬月宮裡的。

“既然被我發現了,見者有份。”

傅長陵將酒從地板裡拿出來,重新蓋上了蓋子,開啟了酒塞,聞了聞味道。

神仙醉。

這是很烈的酒,一般剛喝酒的人,不太會喝這個。

他發現,秦衍這個人啊,性子當真是一直很烈,劍法烈,性格烈,就連喝的酒,也要喝勁兒最大的那種。

他嘆息了一聲,覺得自個兒真的是作孽,這樣一個人,喜歡起來不容易,被喜歡也不容易,可人又如蛾,偏生就是這樣無聲的濃烈,最為動人。

傅長陵靠著月拱門,將酒灌入喉中,他看一眼不遠處躺著的秦衍,又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雲月。

他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同秦衍喝酒。

那是傅家滅門之後不久,鴻蒙天宮被魔修攻佔,他奉命馳援鴻蒙天宮,卻在折回路上反遭伏擊。

秦衍追殺他追殺了足足一月,那一個月,他東躲西藏,有一天他偽裝成了一個乞丐坐在酒館門口,剛好遇見秦衍,他來不及逃,就乾脆坐在原地,偽裝成普通乞丐。

秦衍提著劍過來,他沒注意到他,徑直走進了酒館。

當天小雨,行人來來往往,秦衍就坐在酒館外最外側欄杆旁的桌子,和傅長陵就隔著一道欄杆。

傅長陵不敢動,他靜靜看著長簷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秦衍叫了一罈酒,什麼都沒說,自己給自己倒了酒。

傅長陵聽著雨聲,倒酒聲,過了好久後,裡面人突然用劍挑了一杯酒,遞到他面前。

“天寒雨重,”秦衍聲音帶了幾分沙啞,“喝杯酒吧。”

傅長陵微微一愣,他不知道秦衍是不是認出了他,那時候如果拒絕,太過惹眼,他只能接了酒,低聲道謝。

兩人默不作聲喝完這一杯酒,傅長陵偷偷看他。

那天的秦衍看上去和平時有幾分不同,他雖然依舊安靜、冷漠,可是坐在那裡時,卻有了幾分說不出的寂寥和悲傷。

他喝了一壺半,沒有多,喝完之後,他站起身來,低聲道:“桌上還剩半壺,謝你今日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