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李斯之言,群臣為之頷,對於鴻溝水利這般小事,他們不甚清楚,何況還是魏國的水利之事。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能夠聽懂李斯的意思。
那就是,決水淹沒大梁城關鍵在於鴻溝,而非如今王賁陳兵在大河以北區域,果然將大河決出一個大大的口子,那麼,便是洪流之水。
“如此說來,果真水攻大梁城,還可藉機重新修繕鴻溝水利?”
廳殿之上,秦王政靜靜聆聽的神容上,綻放一絲笑意。
“卻如此。”
“無論如何,只要採取水攻之法,便是得將鴻溝重新修繕,以通淤塞,若然大田令在這裡,怕是會很欣喜。”
李斯一禮。
“誠如是,似乎戰損也有可補之處。”
尉繚子先前還在擔憂會耗費相當大的人力、物力等,如今……細細思襯,或許會耗費一些,但相較之以通鴻溝後的裨益。
權衡對比,則很明顯了。
“而今不過一說。”
廷尉王綰眉頭一挑,仍舊搖搖頭,仍舊不建議水攻大梁城,無論是否將來有裨益,可終究是水患,是水患,就免不了有相當的災禍出現。
“昌平君以為如何?”
自進入廳殿之內,相邦便是一直沒有說話,但其人身為百官之長,當有權衡之言,視線一轉,落在熊啟身上。
“大王。”
“晉末水戰,並蘇代、信陵君魏無忌二人之言,臣都有耳聞,今王賁能夠從典籍之中尋找到這般所載,其心良苦。”
“臣聞方才之論,國尉與丞相對答,足以證明水攻大梁可行,且水患之損傷可以清理淤塞彌補,故而,臣贊同此策。”
昌平君熊啟起身出列,行至殿中,一禮而落,俊朗的面上帶著一絲別樣的笑意,而後身軀微側,看向國尉尉繚子與丞相李斯。
近歲以來,國府上下的職責所屬,被丞相李斯分走相當,這無疑是大王對自己極大的警告,這也是一個危險的訊息。
咸陽後宮之內,華陽祖太后身隕、楚夫人身死,自己在後宮內的助力已經不存,咸陽宮外,百家之人不斷找上自己。
諸般種種,令熊啟糾結不已。
目下諸夏的局勢,實則已經很明顯了,秦國獨強獨霸,而山東諸國中,韓國、趙國先後淪亡,只剩下其餘四個大的諸侯國。
但……上將軍王翦、蒙恬正在領兵攻滅燕國,不日當會有好訊息傳來。
前將軍王賁正在領兵攻打魏國,今日所論,便是軍策。
若然燕國、魏國不存,秦國佔據中原之地,國力陡升十倍以上,齊國數十年來同秦國交好,不會公然出手。
那麼,諸夏間,秦國只有一個對手,便是楚國。
楚國之內,楚王負芻正在推恩,削弱老世族之力,大司馬項燕正在重練軍伍,以備將來之用,或許可以一戰。
然……自己是否真的要做出抉擇呢?
當然,無論是何抉擇,今日也當表態。
水攻大梁城,大王之心意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若然水攻,一定要水攻。
“然,廷尉方才所言,涉及滅國之道義根本所在,臣不得不言。”
語出,廷尉王綰肅然看向昌平君熊啟,群臣亦是將目光看過去。
“大王剛才讓我等一覽王賁之文書,實則,已然在列。”
“諸夏間,山東諸國稱大秦為虎狼之秦,然,大秦有今日,虎狼之名又何妨,諸夏間,也唯有虎狼之國才能夠雄霸。”
“諸夏間,沒有虎狼不行,遍地虎狼也是不行,王賁之論,雖不顯風華,道理仍存,這卻是令臣想到昔年法聖之一論。”
“行諸夏之大仁,必有難以迴避之不仁。想要諸夏間沒有遍地虎狼,必得諸夏先有虎狼,先有強壯之虎狼,而後方能沒有虎狼,此之論也。”
“關聯水攻大梁城,若使昏聵魏國奄奄不滅,諸夏不能一統,兵戈之戰不能夠止息,期時,徒存仁義,長遠論之,仁義何在?”
“是故,臣以為大梁之戰,不宜執迂闊仁義道義,而使得一天下拖延下去,期時,諸夏間之變數難以預料。”
熊啟語論甚多,詮釋廷尉王綰之仁義道理之缺陷。
的確,水淹大梁城,是缺少些許仁義道理。
可長遠而觀,卻造成更大的仁義卻是,兩者,孰輕孰重。
“上德不德,大仁不仁,相邦之言,商君之論也。”
秦王政大喜。
本就頗喜法聖商君之學,而今聽相邦昌平君之語,果然印證,卻為如此,大仁不仁,果真是大仁不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