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聚集兵馬,氣勢洶洶,與當朝各處起義軍匯合,裡應外合,事半功倍。
朝廷這些年連年鎮壓各地起義軍,加之國庫虧空,又一味的增稅,早便天怒人怨,崔枕安迴歸北境更似撕開了一道口子,眾處一呼百應,料是再強大的朝廷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兵力一旦分散,就再難與北境抗衡。
沉吟片刻,鍾元苦笑一聲,“若是他再回來,只怕便不是當初的質子了。”
若他揮軍重返京城,那麼結果也只能有一個,萬里江山改為崔姓。
“隨他吧,他再回來也與我無關,他應早就不記得我這個人了,姜芙已經死了不是嗎,難不成他還會翻遍京城將我找出來再千刀萬剮?我沒有任何一處對不起他,反而是他......大不了到時候我再離開京城就是了,天下之大,我偏不信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提到離開京城,鍾元眼皮一跳,“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他崔枕安再厲害也是人,非神仙。哪就那麼容易到京城呢,你別想太多了,明日我一走,怕是又要許久都回不來,你和啞婆婆不要擔心,我在宮裡不會出什麼事的。”
“好,我記下了。”姜芙點頭,也不想再提這些擾人的事,目珠微動,剛好掃到衣架處他剛換下來的那身外衫,袖口處劃了一道大口,足有一指長,姜芙挪步過去,扯了那衣衫袖口說道,“衣袖破了,我給你縫補一下吧。”
從前二人時疫時被困行宮姜芙也曾給他補過衣衫,鍾元一直記得姜芙針線活兒不錯,她既又提,他也未拒。
姜芙抱著衣衫便要回房,哪知身後鍾元又在此刻突然想到什麼,瞳孔一緊,大步追上前來,一把奪過衣衫,“沒事,我自己補就成了。”
“你補的不好看,還是我來吧。”姜芙曾見識過他自己補的衣裳,醜的下不去眼,於是又將衣裳奪回,“你歇著,我一會兒補好就給你送過來。”
“別了,明日吧......”鍾元說什麼也不肯將衣衫給她,抱起扭頭便走,倒不想有一物從衣襟處掉落在地,鍾元未見,卻讓姜芙先瞧見了。
她彎身腳旁拾起,是一張疊了幾折的紙,“這是什麼?”
她拾起的同時將其展開,陳紙繪丹青,一女子的畫像躍然紙上。
姜芙一眼便認出這筆峰起落迴轉,正是出自鍾元之手,其上女子眉眼相熟,初乍打眼便知這畫的是誰。
鍾元回過身來想要奪回,卻為時已晚。
二人之間的氣息在此刻凝結成冰點。
若說先前那隻珍珠耳墜是她多心,那這畫像,或是再也說不過去,鍾元將她的畫像揣在身上是做什麼呢?
且顯然這紙色已然沉舊,絕非一兩日所存。
遠處的鐘元愣杵在那裡,似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六神無主,耳輪紅過胭脂。
“那日我新得了一些顏料,想用來練手,便隨手畫了一張......我本想著拿給你看......倒是忘了......”
“我......我.......”他腦子似被一團亂麻捆住,論是如何翻找都尋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同她講說,反而越描越黑。
與他手足無措相比較起來,姜芙反而沉靜得多,她細緻將那畫像按先前的印痕摺好,推放到手邊桌案之上,未曾與他對視,淡然道:“明日又是天不亮就得走吧,你這些日子辛苦,早些休息,那衣裳我明日再給你補。”
“我從不敢妄想什麼!”見她轉身要走,鍾元心下慌亂,不想就此讓二人關係變得尷尬,他試圖想要彌補,可話一脫口反而雪上加霜。
他說的是“從不敢”而非“從未”。
他想,姜芙一定也聽懂了。
又是一刻沉默,話既已出口,如同覆水難收,他乾脆豁了出去,免得讓她東猜西想難以自處,“姜芙,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既已入宮,便連個男人都不是,所以這些年也從不敢妄想。這畫像......是因為我常在宮中,不能時時見你,全當是給自己做個念想罷了,往後便不會了。”
姜芙想,這世間,若是誰並非親人還不顧一切的對另一個人好,那便是愛,即便不是愛也是濃重的喜歡。
鍾元就是這樣,冒著丟命的風險將她從牢裡救出來,他原本可以不必插手此事,他原本可以什麼都不做但他沒有。
彼時她的一顆心都滿撲在崔枕安身上,根本料想不到,這世間竟還有人這般待她。
事後她也隱隱覺出鍾元待她非尋常友誼,但這念頭一起她便覺著罪惡,她算是什麼東西?一個被親人丟出去沖喜的廢物,一個被夫君拋開的棄婦。
呵,甚至也根本算不得棄婦,她臨時被拉來頂替沈珊沖喜,連婚書都沒有,外人只說她是被崔枕安拋棄的髮妻,實則妻名何來?
她這樣的人,不過是空有虛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哪裡由得人講說配與不配,若說真的不配,也是她姜芙不配。
可說到底,真心喜歡一個人無論怎麼藏都藏不住的,即便今日不暴/露明日也會露,那些年她自己藏的多辛苦自是心知肚明。
“你不必同我說這些,我從來沒覺著你低誰一等,”姜芙身子微微轉回,卻仍未看向他的眼睛,“你待我好我知道,不是你不配,而是我。鍾元你在我心裡早就是個很重要的人了。”
似兄長一樣。
只是這句話姜芙沒忍心告訴他,他介意自己是宮人,若再提兄長,怕是他覺著自己在羞辱他。
一聲重要,已足可暖了鍾元的心,其實他什麼都不求,只求似現在這樣,兩個人常在一塊,常能見她便足矣。
“你能忘了今日嗎?”他心中忐忑,實不知該如何處之。
“嗯,明日一早就記不起了。”姜芙點頭,抿唇笑笑。
第17章 他心裡好像有人
直到姜芙出門許久,鍾元仍遲遲迴不過神來。
他憎恨自己今日的莽撞,痛恨自己的糊塗,怎就忘了那張畫像就在自己衣襟裡,素日謹慎的人唯毛躁了這一回,也僅這一回讓他幾乎惶窘無顏。
他想他今日不該回來的,他覺著他當真一刻也待不下,於是未待到天亮他便匆匆離家,實則這一晚姜芙也沒睡,她未掌燈,坐在窗前聽見廂房門聲響動,便知鍾元走了。
今日的事太過沉重,讓她一時消不得,心事多了便難以入眠,直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閉了眼。
鍾元這一走,比上次還要久,她不知他是真因為聖上有恙還是他不願回來。可無論如何,姜芙還是得守在這裡,同啞婆婆一起,守著這間宅院。
眨眼又是三個月過去,褪了酷暑迎來深秋近冬,京城的深秋溼冷鮮見雪,啞婆婆的腿有風溼,到了冬日便尤其難捱,便很少上山去採藥了,姜芙偶爾出去一次,閒時仍舊是看醫書,還會繡些花樣送到城中繡坊,也能賺些小錢。
隨著凜冬將至,很多繡坊都已經不收繡品,或是銀錢給的很少,反而是米價越發高漲,一日一個價錢,鹽價更是沒邊,有的地方已經漲到了五百文一斤,城中百姓似乎越發人心惶惶,姜芙便聽說今年雨水格外豐沛,長河一帶決口,淹了一處堤壩,大水一至,沖壞良田,百姓失所,糧產損失多半。
長河的堤壩年年修卻仍防不住水患,朝廷撥下的銀子也隨著洪澇一齊洩走,姜芙雖曾在閨閣深院不出,可在沈府中聽到的閒言碎語也不曾少過,這其中的貓膩她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