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鎮撫司大獄,天已放晴。晚霞流金,火焰般燃燒著半邊天。彩霞之下,整個京都,只留下一個黯淡的輪廓,逐漸隱於一片蒼茫的暮色之中。
趙令詢回頭望著鎮撫司:“看來,陳瑞這邊,是問不出什麼來了。”
沈青黛微垂著眼眸:“本來也不指望他能順利交待。”
趙令詢已經從方才對話中聽出大概:“陳瑞如何知曉你的身份?還有,你說當年你娘在瑞鶴樓所見之人,是陳瑞?”
沈青黛眼眸深沉,思索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我也不知他是何時知曉我的身份,或許,他和我一樣,也是在有意試探。”
趙令詢問:“方才,他是在試探你的身份?”
沈青黛道:“在如歸樓,他出手之時,曾說了一句話。他說,我本不該再出現的,京城不是我該來的地方。那句話,我曾聽過,十二年前,在瑞鶴樓。”
她輕輕摸著趙令詢受傷的手臂:“所以,我當時才會一時失神,險些著了道。如今看來,他應是刻意為之。一方面是想試探我的身份,另一方面是想趁著我分心之際,將我擊殺。”
“若說咱們到鎮撫司之前,他對我的身份還沒有十分確認。那方才一番話下來,我想他已瞭然。”
趙令詢見她眉頭深鎖,便道:“知曉了又如何,鎮撫司有周方展在,他插翅難飛。”
沈青黛終於展顏:“他在試探我,焉知我不是也在試探他。一開始,我只知我娘在瑞鶴樓所見之人是個男子,可當我發現他是陳瑞後,便隱隱覺得沒那麼簡單。所以方才我才會問,我娘當年所見之人究竟是誰,而他,沒有否認。顯然,現場還有其他人在。那個人,才是我娘要見的人。”
趙令詢點頭:“陳瑞掌管留行門私煉的兵器還有金銀錢財,想必在留行門地位不低。如此看來,你娘所見之人,絕不簡單。”
沈青黛道:“還記得翠蕪找謝無容畫的那個女子嗎?我懷疑,陳瑞對我身份有懷疑,或許與她有關。”
當年瑞鶴樓內,她也在,而今她又派人盯上沈府,的確很難不讓人懷疑。不過,沈青黛卻想不通,她的身份明明隱藏得極深,她到底是如何發現端倪的?
兩人正在猜測,遠遠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跑過來。
施淨扶著趙令詢,喘著氣:“終於,找到你們了,快去城門口。”
沈青黛頓覺不妙:“出什麼事了?”
施淨道:“方雍死了。”
方雍死在城門口,守門計程車兵已經上報到順天府。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順天府已經封鎖了現場。
順天府上下皆知,中亭司在如歸樓破了大案,方雍是此案嫌疑人。又親眼瞧見陸掌司帶領大批聖上親衛黑甲軍,便知中亭司早已恢復盛寵。是以他們並未擅自做主,只是保護好現場,等待中亭司之人到來。
施淨沒有片刻猶豫,就地檢驗起方雍的屍身。
趙令詢向一旁守城的侍衛問道:“怎麼回事?”
侍衛戰戰兢兢,抓緊手中的長槍:“大約半個時辰前,有人查探到了方公子的蹤跡,說是往這邊逃竄。我們嚴陣以待,等了許久,才看到他的人影。當時他身邊跟了兩個人,那兩人身手極好,我們竟一時抵擋不住。混亂中,不知何故,方公子便登上城牆,從上面一躍而下。”
“他好像……就好像是來送死的。”侍衛一臉迷茫地解釋。
沈青黛抬頭,穿過門洞望向高高的城牆:“你親眼瞧見,是他自己跳下來的?”
侍衛點頭:“對,我看得真切,就是他自己跳下來的。不單是我,許多人都看到了。”
趙令詢看了眼旁邊躺在血泊中的方雍:“他身邊之人呢?”
侍衛這時才反應過來,忙跪下請罪:“方才形勢混亂,我們……未曾留意,讓他們跑了。”
趙令詢淡淡抬手,示意他起身。
施淨已經擦乾手上的汙垢血跡,緩緩起身。
待兩人走近,施淨道:“屍體周身尚未完全僵硬,未有明顯斑點,死亡不超過一個時辰。此外,屍體呈仰臥狀,腳骨、股骨、腰椎等多處骨折,無其餘傷口,無中毒跡象,高空墜亡無疑。哦,對了,還有,他手指破了。”
沈青黛不解:“手指骨折,有何特別之處?”
施淨指著方雍屍體:“那個,咬破的,他身上有一封血書。”
趙令詢知曉他的臭毛病,掃了他一眼,便彎腰將血書取來。
血書是方雍所寫,觸目鮮紅之上,盡數交待了自己的罪孽。
他招認了自己創立留行門,在各地以私謀財,以此來鑄造兵器,妄圖顛覆大宣朝政之事,同時供認了其餘金銀財物藏寶之處。他自知犯下滔天大罪,無顏面對聖上,唯有自裁謝罪。然殺害卓侍郎以及妄圖謀逆,皆是他自己所為,與方家無關,求聖上能看在方家世代忠良的份上,免去方家其餘人等死罪。
沈青黛摸著額頭:“你有沒有覺得,方雍死的有些奇怪?”
趙令詢點頭:“他若真想自裁謝罪,在方府之時,大可一死了之,為何非要等到逃出後,在城門口跳樓而死。”
這點,沈青黛也想不通。
方雍的血書呈遞上去後,聖上立即派周方展將方府封禁。周方展根據血書所寫,果真在方府一處密室內,發現大量金銀珠寶財物。方家上下無不忐忑,只等著天子最後的聖裁。
方家與留行門有染,已是不爭的事實,周方展痛恨留行門,在方家封禁期間,幾乎將方家翻了個底朝天。
方雍死後的第三日,周方展終於在方雍書房隱秘處,翻出了留行門勾結朝中官員的證據。
聖上看到呈報上的往來書信大怒,下令嚴懲。此次行動,共抓獲方雍同黨十餘人。趙令詢看過名單,被抓人員中,多是一些四品以下官員,是以對朝政影響不大。
皇宮之內,羽林衛副將也參與其中,確認是陳瑞的接頭人。羽林衛向來不受六部支配,只負責皇上安危,對皇帝絕對忠誠,如今卻也混入留行門之人。皇上震怒之餘,當即以約束不力為由,削去羽林將軍之職,命其家中反省,羽林衛暫由周方展接管。
周方展執掌鎮撫司,又掌京中部分治安,現又接手羽林衛,一半禁軍皆由其掌控,一時風頭無兩。
他本就是靖安侯世子,如今又是皇上跟前第一寵臣,京中有女待字閨中的人家,紛紛動了心思。這其中,便有皇后娘娘。
卓侍郎被殺一案告破,靖安侯大悅,又聞皇后有下嫁公主之意,病竟好了大半。
沈青黛從周方展那裡打聽,聖上究竟是否相信方雍就是留行門幕後之人。周方展搖頭,不過留行門大勢已去,錢財兵器已經悉數收繳,埋在朝中的眼線也已拔除,即便他們有心,也無力再有大動作。
趙令詢看出,關於對留行門的追蹤處理,聖上明顯放緩了進度。一來,他們已經沒了對抗朝廷的能力,二來,程貴妃晉升皇貴妃典禮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