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到另一頁,開啟一看,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記錄中掃過,最終停在其中一行:方家幼女,方瑤慧,自建貞二年入宮。
沈青黛喃喃道:“方瑤慧?”
趙令詢想的卻是其他:“這個方瑤慧前腳進宮,後腳方家就舉家搬遷,怎麼看都有些不尋常。”
他問向一旁的屬官:“商戶方家,就是有女兒進宮的那個,你可有印象?”
屬官道:“當年在登州城,方家那可是大戶,我豈會不知。方才你說的他們舉家搬遷,並沒有什麼異常,那是因為方家的老太爺懼寒,為了他身體著想,方家這才不得不搬,這件事大夥都知道。”
兩人對視一眼,他這話倒和李年說的一致。
屬官話鋒一轉:“不過,方家女兒們那些事,在當時也算津津樂道。”
趙令詢俊眉一揚:“怎麼說?”
屬官道:“方家原本是沒有女兒的,他們這個幼女,其實是方家的外甥女。聽說這個小姑娘啊,是父母病亡,才過來投靠。恰好方家沒有女兒,便將她收作女兒。一年之後,他們又收留了一個外地饑荒逃難來的孤女。這孤女也是命好,竟被忠勤伯看上,娶了去做二夫人。方家這兩個女兒,一個入了宮,一個入了伯府,要不怎麼說這方家命好呢。”
沈青黛眼神淡漠,這種好命,孃親可不想要。
屬官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拍腦袋:“說起那個那個溺亡的劉穩婆,倒是和方家有些關係。”
沈青黛急忙問道:“什麼關係?”
屬官突然不好意思地摸著頭道:“劉穩婆是這個方家的遠房親戚。因為拙荊當初生產,請的就是劉穩婆,所以知道的多一些。”
沈青黛心內暗道,怪不得孃親生她之際,特意請了劉穩婆,原來她和方家還有這層關係。
方家,穩婆之死,這些與孃親進京有沒有關係?
回到客棧,沈青黛已經疲憊不堪,晚飯都未曾用,便洗漱著躺下。
趙令詢知她此刻心煩意亂,也跟著早早歇下,只等著第二日去往他們曾經生活過的莊子上。
馬車緩緩走過鄉野小路,晨間尤帶著朦朧的霧氣,遠處的村落在群山之間,像是一幅山水畫卷,徐徐展開。
近鄉情更怯,沈青黛望著越來越近的村落,眼中緊張不覺流露。
八年了,她離開家已經八年了。這八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這個屬於她的家。
這些年,她住過許多地方。
忠勤伯府她深惡痛絕,若非查清孃親被害真相,她根本不願踏足。
歸遠山莊、京城沈府,是父兄之所,更是她她永遠的避風港。爹爹與哥哥給了她夢寐以求的親情,他們是她的堅強後盾,讓她在這個世間無所顧忌,放手專心去做她想做的事。
可在內心深處,於她無言,只有這裡,才是家。
有孃親在地方,才是家啊。
鳥鳴聲聲中,馬車晃晃悠悠進了村落。
她同孃親所在的莊子,是忠勤伯府名下最小的莊子,只有幾十餘畝,坐落於春華山下,與附近幾個村子幾乎連在一起。
那個莊子,說白了,就是忠勤伯府廢棄的產業。她們方到莊子上時,受盡了管事之人的欺負,時時刻刻都被他盯著。現下想來,應是忠勤伯怕孃親藉機逃走,以至身份敗露,才會讓人緊緊盯著。
還好,後來孃親發現此地適合種植藥材,引來盧神醫關注,並一步步走向經商之路。莊子上那些人在孃親幫扶下,日漸富裕,自然不會為難她們。管事的也是個精明之人,每年依舊按舊例上報。也幸虧他中飽私囊,才能讓她們安安穩穩那麼些年。
莊子上許久沒有如此華貴的馬車出入,他們方一下車,便被人圍了起來。
沈青黛遠遠瞧見一個肉球滾過來,何管事扒開眾人,上前殷勤道:“幾位貴人,是要尋人?”
趙令詢淡聲道:“聽說你們這裡有位遠芳娘子?”
何管事諂媚的笑僵在臉上,很快沉下臉來。
趙令詢繼續道:“我娘子此前曾受過她的恩惠,我們久居京城,不便來致謝。如今路過登州,特意前來拜訪。”
沈青黛咳咳了幾聲,翠蕪在旁捂嘴偷笑。
這個趙令詢,明明昨日說好的,要假扮他妹妹的,他卻在這佔她便宜。
何管事這才支支吾吾道:“你們說的這個遠芳娘子啊,她已經故去多年了。”
趙令詢皺眉:“如此不巧,娘子,你看?”
沈青黛瞪了他一眼,柔聲道:“我蒙遠芳娘子大恩,一直掛心,如今已經到了,難道還有回去的道理?”
趙令詢從懷中掏出一兩銀子:“這位瞧著像是管事的,你看我娘子這樣,我也不好讓她傷心,還望帶我們去她墳前,好讓我娘子祭拜一下。”
管事的得了銀子,喜滋滋地在前引路,片刻便至一處荒地。
他用手一指:“前面柳樹下便是。”
趙令詢道:“多謝。我娘子她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愛哭。她一哭起來,沒完沒了的,你看……”
何管事會意:“我那邊還有些事,就不打擾貴人們了,先行告辭。”
荒草叢生,沈青黛渾然不管不顧,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撲。
趙令詢拉住她,揮劍砍斷擋路的雜草。
枯柳之下,一片荒蕪中,孤墳獨立。
沈青黛跪倒在墳前,雙手埋在土裡,淚如雨下。她錯了,她好後悔,沒能早日過來看望孃親。
翠蕪不忍,跟著在旁默默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