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璘在一旁看著,笑了一聲,道:“皇叔這身體,也是老毛病了。去年太后生辰,皇叔也是抱恙,宮中還派了太醫診治。那時皇叔就住在京郊的別業裡,雖短短二三十里,但就算是朕,想見皇叔一面也難。洛陽和京城之間,將近千里,皇叔卻拖著病體趕到,可謂心誠之至。”
這話說得頗有些陰陽怪氣的味道,我看景璘一眼。
明玉喝著茶,一副與她無干的樣子。
趙王亦笑,道:“不瞞聖上,臣此番到洛陽來,亦是費了一番氣力。平日裡,家人管得嚴,不許臣遠行,便是進京也總怕臣經不得顛簸,又冒出什麼病症來。可這一次,與從前不一樣。上皇大婚,聖上中宮皆來慶賀,臣身為宗正卿,又是堂堂親王,豈有那缺席之理?家人阻攔之時,臣對他們說,二聖於臣而言,既是君臣,更是手足。上皇大婚,宗室歡聚一堂。莫說洛陽,便是遠在天邊,臣也該來。”
這話說得情深意切,我聽著卻覺著實肉麻,起了一陣雞皮。
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是他哪邊都能說得上話,哪邊都少不得他。
子燁看著趙王,露出淡淡的笑意,道:“皇兄一片誠摯之心,朕心領了。”
說罷,他讓人給趙王賜座。
趙王坐下之後,卻仍不打算閉嘴。
他看向我,頗有些感慨,道:“臣記得,先帝之時,有一年,太上皇后親自在聖前冰戲,扮作天女,向先帝獻祥瑞。先帝甚慰,對臣及鄭國公說,生女如此,無憾也。鄭國公當年嘔心瀝血輔弼先帝,如今,娘子得封太上皇后,真乃天作之合。”
我和子燁一樣,臉上帶著淡笑,道:“趙王過譽。”
再瞥向他身後,董裕的臉色顯然有些不大好看。
此事,頗有意思。
董裕以扳倒我父親起家,如今我當上太上皇后,於董裕而言本就是件十分尷尬的事。而趙王身為他身後的支柱,竟突然在我面前說起父親的好話,並恭維起我來,這怎麼看都是要將董裕撇到一邊的意思。
子燁卻全然沒有要冷落誰的樣子。
他看向董裕,道:“自上回離京,已有數月不曾見卿。未知這些日子,京中如何?”
董裕忙恭敬答道:“稟太上皇,臣與眾臣工在京中勤懇理政,二聖放心,京中一切安好。”
景璘不緊不慢道:“太后如何了?”
“太后身體康健。臣啟程之前,太后還特地將臣召了去,賞賜了金帛。”
“哦?”景璘道,“為何賞賜?”
董裕笑容可掬:“稟聖上,淑妃得孕了,太醫說,胎兒已經有了三個月。”
景璘眉間一動。
明玉望著臺下的毬場,唇邊浮起一絲輕蔑的冷笑。
“如此,二聖皆有大喜,天下之幸。”趙王讚道,周圍亦是附和聲一片。
子燁沒有與他們多說下去,轉向一旁的桑隆海:“北戎使者可到了?”
“已經到了。”桑隆海道,“正在觀雲臺下侯見。”
“宣來。”
沒多久,乞力咄登臺而上。
與那日大殿上不一樣,他今日穿得可謂樸素,胡袍胡靴,皆是日常便捷的款式,身上也沒有任何眼花繚亂的首飾。顯然,他不敢小覷子燁,將那愛炫耀的毛病收了起來。
倒是他身後的那個年輕使者,再度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雙灰色的眼睛,彷彿半明不透的琉璃珠,很難不讓人多看兩眼。
他今日穿著的胡服,雖也不華麗,顏色倒是鮮豔。青色的料子,硃紅的裡子。除此之外,我看到他一邊耳朵上,戴著一隻耳環。上面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寶石,藍灰色澤,看不出貴重與否,與那雙灰眸相襯,卻有說不出的合宜。
可惜,他有一臉的絡腮鬍子。
忽然,他抬起眼睛,目光與我正正相對。
他頗是大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彷彿鷹隼。
不過很快,乞力咄向子燁跪拜行禮,他也跟著低頭跪下。
子燁顯然也看到了那年輕人,見禮之後,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向乞力咄問道:“這位使者,上回在殿上亦有一面之緣,不知是何名氏?”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對陣(下)
乞力咄答道:“稟上皇,他漢名阿喃,是在下的副使。”
子燁看著阿喃,頷首:“如此年輕便可當上副使,可見是人中龍鳳。”
阿喃望著子燁,笑了笑,從容地再度行禮:“多謝太上皇陛下誇獎。”
“卿去過突厥?”子燁問道。
眾人皆露出訝色,阿喃的目光也定了定。
子燁道:“卿腰帶上的金飾,有突厥王庭徽記,當是突厥可汗所賜。”
阿喃的臉上露出笑意。
“太上皇好眼力。”他說,“在下的母親出自突厥阿史那氏,在家回外家探親時,曾蒙可汗召見,受可汗賞賜。臣每每佩此帶上場,必是勝績。太上皇毬技高超,四海皆聞,在下不敢輕敵,故而今日對陣,特將它用上。”
此人的聲音頗是好聽,如金石之聲,明亮繞樑。且他的漢話也說得十分出色,全然聽不出番邦口音,在座之人無不刮目相看。
“哦?”子燁看著他,道,“如此說來,朕亦當全力以赴,方不負卿一片誠摯。”
阿喃張了張口,似乎想回答,乞力咄忽而高聲道:“太上皇寬仁,我等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