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叹气,看他也没心思听他啰嗦了,就摆摆手,“先回去吧,等拿到通知了,按人家要求执行,就当先歇一歇也好,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去吧。”
下楼回到队里,正是刚上班的时间,队里的人都到了,接水的接水,聊天的聊天,张志勇看到他,提醒:“宋队,九点半会议室开会啊。”
宋魁的心一团乱麻,早已没了开会的心情,但还是不露声色地嗯了声。
会上,他也无心再安排什么工作,停职期间工作交接到谁那里随后支队自然会安排,今天这最后一班岗,他也无需再做什么多余的部署了。
十点多,会刚散,回办公室路上,宋魁看见两个戴白盔的督察从电梯出来,进了把头的一间会议室。
有人窸窸窣窣地议论:“督察的人咋来了?”
“谁知道又来搞啥事,一天天闲的。”
宋魁木然跟着众人回到办公室,刚放下笔记本,还没坐下,刚才那两名督察的其中一人就敲了门,径直朝他过来,“宋队,能请你去3o2会议室一趟吗?”
“好。”
他从办公桌后出来,在队里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跟在对方身后离开。其他人都是一脸懵然,只剩下怔怔目送。只有李卫平和邵明清楚情况,也多少猜出来原因。
李卫平急喊了声:“魁哥……”
宋魁盯向他,也盯向邵明,朝他俩摇头。
另一名督察人员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见到他进门,从座位上站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地掏出证件:“宋魁同志,你好,我是市局督察支队张城辉,刚才这位是我的同事楚建民。这是我的证件,请你核实。”
宋魁随意看了一眼,就把证件递还回去。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恐怕系统里也没人愿意与他们认识。
张城辉拿起桌上的文件,道:“今天我们过来找你,是依法向你送达《停止执行职务通知书》。通知书中已经载明具体的停职事由、依据和期限,请你仔细查阅。”
宋魁接过来,从警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心里头虽然憋屈愤懑,但还是耐下性子,仔仔细细地将通知书的内容从抬头看到了末尾。
「宋魁,性别:男,现任平京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命案重罪侦查大队队长,警号:o121o1。
「经核查,你在办理“平信办第122号信访积案”过程中,存在两项严重违规行为:一、未履行重大案件侦查审批程序,在未报经上级公安机关批准的情况下,擅自组织侦查人员开展案件侦查、询问证人、调取涉案证据等公务活动,违反《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一百七十八条、第一百九十三条……;二、应当回避而未回避的情形……
「你的上述两项违规行为,已严重扰乱正常刑事办案秩序,同时严重影响公安刑侦队伍执法公信力和纪律严肃性,符合采取停止执行职务措施的法定情形。
「根据《公安机关督察条例》第十二条“督察机构认为公安机关人民警察违反纪律需要采取停止执行职务、禁闭措施的,由督察机构作出决定,报本级公安机关督察长批准后执行”之规定,经本级公安机关督察长批准,决定对你采取停止执行职务措施。
「停止执行职务期限自8月25日起至9月23日止,共计3o日。」
第oo98章
宋魁看完文件,抬起头,答复对方已经阅知。
张城辉道:“好,现依据流程向你告知如下事宜:请你自收到本通知书之日起,立即停止履行命案重罪侦查大队队长及相关执法职务,于当日17时前将所持枪支、警械、人民警察证、执法记录仪及其他与执行职务相关的证件、装备,全部交还至本局督察支队,由督察支队出具物品回收清单。停职期间,你须严格遵守以下规定,一,积极配合督察机构及相关部门的调查核实工作;二,不得擅自离开……”
他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通,基本还是通知书上的内容,宋魁便没有再仔细听。
直到张城辉终于念到最后一段:“如你对本停止执行职务决定不服,可在收到本通知书之日起3个工作日内,向省公安厅督察机构提交书面申诉及相关证据材料。申诉期间,不停止本措施的执行。”
读完,他将文件放回到会议桌上,手指按在接收人处,“没有问题的话,麻烦在这里签字。”
宋魁签字接收后,楚建民拿出物品回收清单,“麻烦按照清单将相关证件、装备交还。”
掏出警察证和电子证书交给对方,再次签完字,宋魁有种交了半条命出去的悲壮感。
即使早在侦查开始前他就做好了被停职、调查,前方道路荆棘遍布的各种思想准备,但到了此刻,却还是被一股不知哪来的苦涩和茫然缠绕。
这一交,今后等着他的是什么,复职吗,还是调离?更甚至,像叶平安那样,被开除?还是和邹杰一样,心灰意冷地离开?
宋魁刚一被督察喊走,一大队办公室里就炸开了锅,一群不明真相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猜疑、迷茫和不安在空气里蔓延,只有李卫平和邵明静悄悄地,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张志勇看他俩出奇理智,就过去问:“怎么回事,你俩是不是知道啥情况?”
李卫平欲言又止,邵明也三缄其口:“别瞎猜了,等魁哥回来自己说吧。”
宋魁回来后,一进门,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他料到会是这个情况,视线扫过等着他说点什么的众人,什么也没解释,只喊张志勇和王健:“我们开个短会。”
跟两人简要说完情况,他道:“我停职这段时间队里就拜托你们了,魏支应该也很快会做通知安排。至于后头调查完了怎么安排我,再看吧,我也还不知道。”
张志勇没有追问原因,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估计也不想深谈,就只安抚道:“你是什么人品,大伙都知道。督察就是没事找事,查吧,查完了也就过去了。别想太严重,肯定会给你复职。”
王健也拍拍他:“你就当休个假,回去歇歇,我们等你回来。”
宋魁深呼吸叹口气,没再说什么,“行,那我就回了。队里我就不过去了,你们替我跟大伙解释一下吧。让大家也别受影响,正常开展工作。”
比起不愿回队里,他更多是无颜回去。无法面对同事的目光,无法启齿背上停职处理的原因,身为队长,他愧疚,羞惭。但比起同事,他更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怎么向江鹭解释,向父母说明。
他逃似的从办公楼里出来,正午时分的烈日滚滚,从空调房走进一片炙烤的热浪,燥热灼心。
宋魁还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下班”过,坐进车里,却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兜了一圈,最后还是开回了家。
进门扔下钥匙,他便一屁股瘫进沙里,什么精气神也没了。
干坐了许久,越想越苦闷,越迫不及待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泄,于是起身冲着角落的沙袋过去。
到此刻,他忽然有点理解了叶平安,理解为什么他会痛恨,愤怒,十几年了也还没能跨过这个坎儿。怎么能跨过?怎么能不愤怒?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忠于职守地履行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使命,想要为被害人讨一个公道,还原一个真相,可是努力到最后等来的又是什么?
是制度的大棒挥舞下来,将他重重击倒在地。叶平安没了再站起来的机会,而邹杰则没有能力再站起来,离开,只不过是身而为人不肯磨灭的那一点良知和志气。
他一次次重重挥拳,沙袋摇摇欲坠,却始终无法被彻底击倒。他不知道,他的拳头在挥向谁?他的愤怒,不甘,又能洒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