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变成?蓄满水的壶,烧开后,泪水唰啦唰啦地淌出来。水烧了这么多年,缓慢煎熬着他的心脏。
他实?在太恨。
恨郑鑫,恨陶敬,当?然也恨莫东冬那个?从没见过的导师——为什么学生招进来了却不管不问?为什么把莫东冬逼到退学的地步?即便要退学为什么不能早点?退?为什么,不偏不倚选中?那一天,那个?早晨,叫莫东冬去谈退学事宜。
所有这些“为什么”,他找不到答案。像站在被强盗洗劫一空的房间里,面?对满地狼藉,他徒劳喊叫,却连回音都没有。
大概命运就是?毫无?理由的东西,他所能掌控的,仅仅是?那新鲜、浓稠、冰冷的恨意?。爱给?人?力量,恨又?何尝不可?煎熬的这些年,他依赖恨意?坚持下去。
恨这个?,很那个?,恨自己。
“那天晚上他和我说他要退学,他还为电脑的事向?我道歉,”喉咙间仿佛噎着一块生锈的铁锭,“我对他的态度……那么冷淡,其实?我知道我心里怨恨过他……我知道。如果他没借我的电脑,如果他没有凑巧在你爸出事那天晚上还电脑,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分手?我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
无?数个?分手后的夜幕徐徐展开,他躺在宿舍的窄床上,睡不着,盯着一小块漆黑的夜空走神。
他想过如果莫东冬没有借电脑。
又?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不是?莫东冬的错。
但人?在痛苦无?力的时候,就总想为一切找个?借口,或者?理由。
“如果那天晚上我好好劝他,帮他想毕业的办法,也许他就不退学了,”卢也用力捂住眼睛,抽噎着说,“至少他给?我道歉的时候我应该认真跟他聊聊,而不是?那么敷衍。我确实?,在几个?瞬间……怪过他。可他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不,那时候我已经不怪他了,我只是?忽视了他,我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事……”
“我配做他的朋友么?”
这句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发问。
晴空万里,朗朗秋色,莫东冬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贺白帆的手心轻轻拢着卢也肩膀。泪水在他大衣肩头留下一片水渍,卢也哭声渐止,狼狈地擦了擦脸。
贺白帆略微低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莫东冬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你记得?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叮嘱我们在学校一定当?心被人?看见。”
卢也点?了点?头。秋风将他两颊吹得?泛红。
“我爸刚去世的时候我也常常会想——如果以前叫他做更全面?的体检,也许就能早点?发现?或者?采用别的治疗方案可能效果更好?那段时间,只要没有事做,我脑子里就在不停复盘这些可能性。”
“后来只能接受,没办法,命运就是?这样安排。”
“父子一场,朋友一场,总有分别的时候。”
两人?从墓园打车回到宾馆,卢也洗了个?脸,简单收拾一番,随即出发前往附近最大的超市。
他们买了些礼品,卢也将装着五千现金的信封塞进其中?一箱坚果礼盒。
步行二十多分钟,便到达莫东冬家。
莫东冬的父母比他记忆里苍老不少,背驼了,头发也白,老两口站在一起,看上去倒很和谐,不像以前莫东冬说的“家里经常打架”。
“哎,都说了千万别买东西,小卢你这花这个?钱干嘛呀?”莫东冬的母亲迎上来,热情招呼道,“快坐快坐,待会儿?就开饭啊。”
卢也点?点?头:“麻烦叔叔阿姨了。”
“哪儿?的话!”莫东冬的父亲拎起水壶给?他们倒水,“这么些年了……你们有心啊,大老远过来。”
莫东冬家位于一个?很老旧的工厂家属院,屋里装潢也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样子,卢也看见电视机上立着他们一家三口合照,照片里的莫东冬约莫十来岁,是?个?西瓜头小学生。
接下来和他想象得?差不多,一大桌子菜,开了他们带来的白酒,莫东冬的父母像所有慈祥长辈一样关心他和贺白帆的婚恋状况——他们并不知道他和贺白帆的关系,只当?贺白帆也是?莫东冬的同学。
白酒入喉,身体略微出汗。
“你们俩长得?这么俊,喜欢你们的女孩儿?很多吧?”莫东冬的母亲一边说,一边给?卢也夹了块红烧肘子,“阿姨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是?结婚要孩子可得?抓紧啊,趁着你爸妈现在还有精力帮你带小孩,再过几年,可就带不动啦。”
卢也点点头:“是得抓紧。”
“唉,我有时候就想啊,东冬要是没读那个博士,可能早就有孩子了,老天爷就算要收走他,起码能给?我们留个孩子……”卢也以为她要哭了,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不说这些,”莫父忽然放下筷子,眼睛睁大,语气?认真,“去年我们找了个出马,问了问东冬的情况。”
卢也一时茫然:“什么?”
“就是?出马仙,”莫父解释道,“能帮忙打听‘那边’的情况……有人?说是?骗子,但我们感觉说得?挺准。”
贺白帆说:“东冬在‘那边’怎么样?”
“坐办公室啦,说是?什么……文员,管账,让我们给?他烧个?电脑过去,你说,要是?骗子,咋会想到电脑这茬?我和他妈去人?家白事店里问,诶,还真有电脑。”
莫母接过话头:“还说想吃我炸的丸子,真的,东冬小时候就爱吃这个?。要是?骗子哪能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