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以汀直直盯着不远处三层高的、名叫缘来客的客栈,总觉她话中有话。
缘客来掌柜的早有准备,却不料东家也来了,忙招呼人伺候。
“王小姐怎么也来了,快进。”
一群人把乾玟围住,又是拿伞又是整理衣袍。
飞鹰接过邹以汀的青伞,邹以汀跨过繁复的雕花门槛,立在厅内安静等待。
他的目光缓缓穿过一窝蜂的众人,落在被众星捧月的女子身上。
当初赶路回京的时候,她每日形容憔悴,如今想来,应是特意化了憔悴的妆容,回到京城后的几次见面,她总是妆容精致考究,艳如牡丹。
渤国的流行是男女都涂脂抹粉,女子随心所欲,一般都“浓墨重彩”,男子的审美跟着女性,也喜欢涂得更浓重些。
她今日却未施粉黛,面颊上,小小的绒毛分明。
不仅如此,早前打着伞并未发觉,如今再看,她乌黑发上只簪了一根青竹簪。
寡淡、简约,与她前几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莫非,是别人赠与?
难怪她不喜傅瑛,应是心有所属。
细细看,她眼底略有乌青……
邹以汀眉目一皱,生生按住自己发散的思绪。
那头乾玟终于妥帖了,唤掌柜的送来账本,冲邹以汀展出一泓温柔的笑:“将军请。”
邹以汀:“嗯。”
几人踏进一间安静的厢房,掌柜的端来好几本半掌厚的账本。
缘来客的生意显然很好,仅仅一个季度的进账抵得上别的小店一年的。
乾玟亲自为邹以汀倒茶。
她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丫鬟,飞鹰看看左右,想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乾玟忽道:“众口铄金,将军一介男子与我独处,名誉何在?介时又要嘴我贿赂将军,弹劾将军,你家将军刚上任,还是小心为妙。”
她虽然笑着,声音却冷,吓得飞鹰一卡,卖出去半步的腿又收回来,乖乖把门再打开。
他跟着自家公子征战,打战在行,作为小厮反倒显得粗心大意,飞鹰忙点头:王小姐说得对!
他转念又想:嘶,这王文竟然在关心他家公子的名誉?咦?这次桌上又是苍山新翠,嘶……
乾玟也不说话,把刚倒好的玉杯放到邹以汀面前,只保持着温温笑意,视线偶尔从窗外的细雨,回落到他的指尖。
细细端详他常年用长马刀磨出的茧子,还有苍白手腹上细细密密的伤痕。
每次在他察觉前,她又会自然地错开,继续看向窗外的雨。
时光静静的,雨声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屋檐上的水柱越发粗长,乾玟唇角的笑也越发浅。
连杯子里的茶都忘了喝,任凭它凉下来。
她已经连续两晚没能入睡了。
每每到了甘露节,她都无法入睡,只能疯狂的处理事务麻痹自己。
她太怕做梦了。
今天,是重生这十七年来,她第一个正常出门的甘露节。
熟悉又陌生的松香绕梁而落,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玉算盘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清浅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都氤氲着温柔缱绻的暖意。
就像当初,她与他在那山村大夫的家里,静静养伤时一样。
邹以汀看账本很快,即便是如此厚的账本,半个时辰也核对完了。
他合上账本,蓦地一怔。
对面乾玟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秀眉紧锁,却睡得很沉。
茶冷了,邹以汀默默又拿起了去年的账本:“飞鹰,让掌柜的准备菜吧,要点天地一口五花肉。”
飞鹰想想这缘来客的菜单价格就替邹以汀牙疼:“可是公子,花这钱还不如存些嫁妆……”
“去。”
“……是。”
邹以汀握笔,继续记录起来。
乾玟没睡多久,自觉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再睁眼,桌上已经多了三道菜。
对面邹以汀正在书写什么,字刚劲有力,如龙如竹。
她起身靠在椅背上,笑道:“抱歉,最近太累了。”
“无碍,”他停笔,板正地将做的记录递给她,有的地方墨迹都尚未干透,“有几处入账还想问问王小姐。”
乾玟仔细看过,唇角微扬:“好啊,鹤洲觉得,哪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