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2)
办公室一角茶几上烧水壶开始发出沸腾的啸叫,而房间内的二人相视无言丶心怀鬼胎,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如有一阵冰气从那紧闭的大门下徐徐冒出,缠住玄烈的脚踝就不肯松手,一路向上将他膝盖以下全部冻得挪不动一步。
他……活不长?
体检报告里怎麽没说他活不长?
半晌,舜停满不在乎地开了口:“既然二十年之期已到,不管那个人还会不会卷土重来,我都不打算坐以待毙了。”
“比赛以後,”女人强硬道,“如果到时候实验室还打不开,要杀要剐随你。”
听此,舜停立刻翻了篇似的扫去阴霾灿烂起来,如同变了个人,“那好,既然大小姐都让步了,我也不能不识趣不是吗?接下来聊点别的,比如……”
又安静了,或许是女人没给舜停好眼色,舜停接着说:“别不高兴嘛,我说小真,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怎麽还不……”
“小真……”玄烈默念着这个称呼。
遥遥也说她去迎接大小姐回来的事,再加上舜停自称自己是她“哥”……
玄烈脑海里有了个不确切的答案。
难道,这个女人是……已故老董事长舜延的女儿丶舜停的远方表妹,舜真?
“怎麽还不找个人嫁了?”房间内,舜真语气不快道。
“我可没这麽说。”
“你就是这麽想的。”
关于她的传说,玄烈多少也是有听说的。
据说曾经的舜氏掌门人——上上代掌门人,也就是老董事长,原打算将这位子传给她的。
只是在那场灭顶之灾後,在她父亲即将不久于人世时,被这远方得不能再远的叔侄俩篡了权。
好像细究起来,只有上升到十八代祖宗,这父子才能和舜真攀上关系。
就只是因为他们姓舜,又很多年前就投奔了舜延,在灾後重建立了不少功,才在十九年前顶了舜延的位置。
起初站上董事长之位的是舜停之父舜常宁,舜氏也是从那时候大变样子。两年後舜延去世,说是这父子正式掌控了舜氏也不为过。
又过了五年,舜常宁去世,舜停即位。
一个庞大集团的权力更叠,倒真变成了皇位传递。
不过这一切看似与舜真有关,又实则与她无关。她懒得管,她懒得掺和这家里所有的事,她也从未叫老董事长一声父亲。
哪有自己的父亲在女儿刚生下来不久就狠心地将她改造,让女儿从小到大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让女儿受尽苦楚只为他一点声誉名望?
舜真是舜氏集团自经历比二十年更远的某个颠覆性转变後真正正式的一代试验品,老董事长舜延痛定思痛决定先从自己人下手。
她边吃大量药物茍活于世,边尝试着像正常人一样交友念书。
她并没有完全变成个机器,也不再算是个完整的人,好似介于阴阳两界之间,是一只谁都嫌弃的小鬼。
“在你看来,我的意义就是随便找个什麽人乖乖嫁了这一条路吗?还是你已经有了什麽人选,能通过把我卖掉,以便帮你们的合作牵线搭桥?”
舜停没有回复。他们此刻是什麽表情玄烈自然也看不到。
片刻,舜停从若有所思中抽离,“……小真,你今年多大了?”
“你先说。”
“我?我,过几个月就三十七了。”
”不错,”舜真轻轻挑眉,“我比你小两岁。”
“嘶……可你看起来……”
“可我看起来还像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这个话题像是打开了舜真兴奋地开关。玄烈隔着门都能听到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从办公室这边跑到那边。
舜真越讲越兴奋,她跑到茶几旁,猛地关上烧水壶的加热开关,又一路小跑回到舜停旁边。
“多少人都羡慕我,是吧?但是谁知道呢,我只是恍惚中活了这麽久的。时间给所有人的生命刻上痕迹的时候,我还躲在冷冻室里,你知道吗?你知道我躺在实验室冰冷的研究台上,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盯着天花板的滋味吗?你知道我每个发呆的瞬间是在祈求这次手术不会痛还是在疑惑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吗?
“我怎麽知道我现在脑海里的一些记忆是我真实经历的还是人为篡改的?我怎麽知道我现在形成的三观和思想不是被你们这些人捏造出来的?你认为这样的我还是我吗?
“还是我该庆幸?这样的我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舜真说着音量逐渐减弱,最後索性闭上了嘴。
玄烈隔着厚厚的门板实在难以捕捉里面人谈话里每一个语气的拐角。他没走出地毯,只倾着上半身竭力靠近那扇门,企图能听到更多的细节。
可是偷听不提倡啊。
里面的人不说话了,玄烈也才反应过来这一点,他想着要不干脆回去算了,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