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亭子走去,脚步放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褚照正抬头望着那轮明月,似乎看得出神而专注,一点也注意不到身侧有人接近。
直到那暖手炉搁到了他放于腿间的另一只手上,他才晃得回神,双手都蜷缩着凑近过去,指尖贴着炉身汲取热意。
丝丝缕缕的薄云在明月周围轻轻摇曳,照着月光隐约显出变化万千的形状,褚照看得入迷,随口说:“退下吧。”
但送暖手炉的人保持着沉默,起身又给他披上一件披风,那布料上还残留着暖意,甚至有几分熟悉的气息。
褚照刚一收回视线,越千仞便坐到他旁边,同样把自己的手贴到暖炉上,指节处的薄茧一不留神蹭了褚照的手背一下。
褚照像是触电一样地惊吓,整个人猛地坐直了起来,一下子天边的夜景都对他失去吸引力,只全神贯注地盯着身边的人看。
“叔父?你怎么过来了!”
刚才那独自静谧赏月的寂寥身影,简直像是错觉一样。
越千仞也同样看向褚照,见他喜上眉梢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以为照儿不高兴了。”
褚照盯着他,似乎疑惑地歪头,“什么不高兴?”
越千仞哑然。
其实看他瞧见自己这反应也知道,褚照并没有因为席上不让喝酒的事情与他置气,才提前离席。
他自然没有对此追问,便随口说:“怎么独自一人赏月?”
褚照立刻回答:“叔父同我赏月就更好了!”
越千仞:“……”
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来都来了,他都坐到褚照的身边,也没理由说两句话又突然离去。
暖手炉开始起热意,褚照的指尖也不似刚那么冰凉,越千仞瞧他把暖炉揣在怀里握得紧紧的,不会不小心摔落,这才将自己的手松开。
他假装没看到褚照那眷恋不舍的眼神,转移话题问:“陛下赏月赏出什么,有了雅兴赋诗一首?”
这简直是难为人。
褚照疯狂摇头,指了玉盘边上的薄云,说:“叔父看那朵云,像不像一个人站在马背上吹唢呐?”
越千仞:“……仔细一看,确实有点像。”
褚照来了兴致,又指向另一边,语气雀跃:“还有这边,像不像一只兔子和一条蛇相亲?”
越千仞哭笑不得:“这么稀奇古怪,你都怎么想到的?”
褚照理直气壮回答:“看一眼就看出来了呀!”
他接连说着自己跳跃的想象,随着那些云层的变化,又总是有新的想法冒出来。
两人聊了好一阵子,越千仞又伸手去摸暖手炉,感觉随着入夜,亭上吹拂过的夜风带上寒意,手炉的温度也逐渐变低。
他这才说:“时辰不早,回去休息吧。”
褚照扭头看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声音都情不自禁地放低:“叔父今晚……能留宿昭阳殿吗?”
他问得忐忑不安,简直把情绪都完全写脸上了。
叔父总有各种理由拒绝他,早在以前用完的伎俩就已经行不通了,而自从那夜之后,在这种事情上,更是有意识地与他拉开距离。
除了出宫那次死赖去叔父的府邸以外,褚照知道,叔父连轮到值守,都是留在官舍之中,根本没来昭阳殿一次。
可今晚难得夜宴留宫,他要怎么找借口让叔父拒绝不得呢?
假装自己身体不舒服?还是假装偷偷哭?
褚照大脑难得地飞速转动,全然都是为了想这样的事情。
但出乎他的意料,越千仞听着这请求,居然什么也没说,只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应声:“可以。”
“……诶?”
褚照愣住,下意识地问:“我任性提出这样的请求,叔父怎么不拒绝?”
简直让他想好的借口都没有用武之地了嘛!
越千仞一时语塞:“你还巴不得我拒绝了?”
褚照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越千仞无奈,声音都放轻了几分,说:“你我都失去至亲,对彼此而言,就是唯一的亲人。今日中秋,这样的时节,这样的要求,不算任性。”
褚照愣了愣。
月色毫不吝啬地照在天涯海角,照亮此时此刻所有的赏月人,自然也同样落在他们彼此身上。
他鼻尖一酸,眼眶瞬间也红了。
越千仞觉得自己随手带着手帕,多半都是为了给小皇帝用。
此时也同样用手帕给褚照擦着眼角,哭笑不得:“怎么总是这么容易哭鼻子呢?”
褚照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那也是叔父惹我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