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间的佛珠被攥得死紧,坚硬的珠子深深硌入掌心,留下清晰的印痕,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剧痛。
“不行!绝不可以!”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如同困兽最后的嘶吼。
雷光劈亮经卷上“断情绝欲”四字,他想起西行路上女儿国主的泪眼,想起佛祖说“情劫最蚀佛骨”。
可此刻顾清歌滚烫的额头抵着他心口,比火焰山更灼人。
他必须留下她!不惜一切代价!?袈裟无风自动,案上《金刚经》哗啦翻卷。
他十二岁剃度,从此晨钟暮鼓,诵经如呼吸。可这金身是金箍,梵音是紧箍咒!
?哪怕粉身碎骨,坠入阿鼻地狱,亦或是舍了这金身,也在所不惜。?
他震碎腕间佛珠,菩提子射入舱壁嗡嗡作响。金纹自脖颈攀上面颊,蛛网般的裂痕中渗出金血。
?但绝不对不能伤害到她。?怀中人突然抽搐,魂印蓝焰暴涨。若强行灌注佛力,她凡胎必溃!
?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与他共结连理,共同度化三界所有的无处可依如她一样的孤魂野鬼。?这执念如野火燎原。
他幻想建一座云中寺:她修复破损法器,他度战魂亡灵;月圆之夜共放莲灯,让天河飘满往生咒
?去他的佛法,去他的经书!?他抓过梵文贝叶掷向烛台。
火焰“轰”地窜起,吞没“色即是空”的经文。火光跃动在他裂痕遍布的脸上——西天取经渡众生,却渡不了掌心这一缕孤魂!
佛祖说过众生平等,既然无人渡她,那我便渡她。?烈焰舔舐着经卷灰烬,他突然明悟:渡她,实为渡自己这困于佛名的痴魂。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让她心甘情愿留下的,妥帖的法子,索性不再纠结。?
窗外雷熄雨霁,顾清歌呼吸渐稳。他以指尖金血在她眉心画符,一个“卍”字印没入肌肤——此乃佛骨契,分她半副金身。
?先养精蓄锐,后再从长计议。?剧痛抽干力气,他抱紧怀中人。?就这样睡了过去。?
裂痕斑驳的金身与凡胎相贴,银河透过舷窗,将两人镀成琉璃像。
晨光熹微,透过船舱那扇陈旧的雕花木窗,在舱内洒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顾清歌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意识从混沌的深海缓缓浮起。先感受到的,是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她现自己正蜷缩在唐三藏的怀里,姿势带着一种无意识的依恋。
他的一条手臂紧紧环绕着她的腰身,另一只则垫在她的颈下,僧袍单薄的布料隔绝不了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体温,熨帖着她的后背,让她心头莫名地、慌乱地悸动了一下。
她微微仰起头,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目光落在咫尺之距的容颜上——那张本该清俊出尘的脸庞,此刻却刻满了难以掩饰的倦意。
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眼睑下方是连日光也难以完全驱散的淡淡青黑,像被连日不休的奔波和深不见底的忧虑反复描摹过。
连日来的心力憔悴与风寒似乎耗尽了这具身躯最后的气力。顾清歌的心尖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疼。
昨夜的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棱角,瞬间刺入脑海。
“别碰我!”——那是她带着哭腔、近乎嘶哑的喊叫,充满了抗拒和一种连自己都心惊的厌恶感。
她记得自己用力推开他试图探向她额头试探体温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他踉跄后退了一步。
她记得他眼中瞬间涌起的错愕、受伤,还有那片沉沉的、化不开的晦暗。
当时她正被高热和莫名的烦躁灼烧着理智,只觉得他无微不至的看护像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让她喘不过气。
那些伤人的话,像淬了毒的箭,毫无顾忌地射向他……
此刻,看着他在睡梦中犹自不安的眉眼,一股浓烈而酸涩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顾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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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自己的无理取闹,为自己那失控的恶意,感到一阵阵难堪的灼热爬上脸颊。
昨夜那个歇斯底里的自己,与此刻安静依偎在他怀中的自己,形成了怎样荒谬而讽刺的对比?他明明是为了她好……
这愧疚让她愈不敢惊醒他。她屏住呼吸,将身体的动作放到最轻,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试图从他沉重的臂弯中抽离。
每一个细微的挪动都像是行走在薄冰之上,生怕一丝衣料的摩擦声或床板的吱呀声,就会打破这份因他过度疲惫才换来的、脆弱的宁静。
船舱里,熟悉的檀香气息与云中水汽特有的微腥湿意交织弥漫,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终于,她成功地从那令人眷恋又令人惶恐的温暖中退了出来,赤足触碰到冰凉坚硬的木地板,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激得她微微瑟缩。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沉睡中仍显不安的脸,然后像一尾受惊的鱼儿,悄无声息地滑向紧闭的舱门。
就在她伸手即将碰到门闩的瞬间,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昨夜——那场几乎将她拖入深渊的风寒高热。
整个人犹如置身于熔炉之中,每一寸骨头都像被敲碎了又重新拼接,伴随着刺骨的寒冷阵阵袭来,冷热交替的折磨让她神智昏沉。
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意识在滚烫的黑暗中浮沉,耳边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船身单调沉闷的摇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