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落定,她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小老虎,双手叉腰,指尖几乎要戳到沙悟净的鼻梁上。
沙悟净被如意那劈头盖脸的怒骂砸得一懵,铜铃般的豹眼瞪得更圆了,里面翻滚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与一丝被戳穿心事的狼狈。
他,堂堂卷帘大将贬谪下凡,虽成了个粗夯模样,何曾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蝼蚁般的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如此辱骂?
尤其这丫头那双喷火的杏眸,竟似利箭般穿透了他刻意营造的凶蛮表象,直刺他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盘算。
一股被冒犯的邪火“腾”地窜上顶门心,烧得他满脸虬髯都似乎根根倒竖起来。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像是让脚下的地砖都呻吟了一声。
脖颈硬生生梗得像根烧红的铁棍,粗嘎的嗓音恰似沙石摩擦,带着十足的轻蔑吼了回去:“呔!臭丫头!牙尖嘴利!你敢把刚才那大逆不道的屁话,给爷爷我再说一遍试试?”
他刻意将“爷爷我”三字咬得极重,试图用辈分和武力彻底压垮对方,蒲扇般的大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降妖宝杖。
手背上青筋如虬龙盘绕,骨节出轻微的“咔吧”声,周身那股久经沙场的凶煞之气再不掩饰,如同实质的寒潮般向如意压去。
厅堂内烛火被这凛冽气势激得骤然一暗,光影在沙悟净狰狞的脸上疯狂跳动,映得他好似庙里走出的怒目金刚。
如意只觉得一股冰冷粘稠的杀意瞬间裹住了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后背的冷汗顷刻间浸透了内衫,紧贴着肌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凉。
她小巧的鼻翼急促翕张,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脊椎,几乎要夺去她声的力气。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家小姐——顾清歌。
顾清歌依旧裹在那件厚重的狐裘大氅里,方才如意与沙悟净的激烈冲突似乎将她最后一丝力气也抽干了。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试图将自己埋进沙砾的雏鸟,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衣物下细细颤抖着,几乎要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浓密睫毛下那双翦水秋瞳,盛满了惊惶无助的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这脆弱得仿佛琉璃般一触即碎的身影,瞬间点燃了如意心底最深沉的护主烈焰。
“说就说!谁…谁怕谁?!”如意猛地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尽管声音因恐惧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尾音甚至有些劈叉。
但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却如同淬火的精钢,尖锐而耀眼。
她强迫自己抬高下巴,迎向沙悟净那几乎能噬人的凶狠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吼回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子:“乌龟怕铁锤?哈!本姑娘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模仿着市井里听来的粗话,试图在气势上不落下风,叉在腰间的双手指尖深深掐进了自己的软肉里,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让她瘫软的恐惧。
她不能退!一步也不能!小姐从小就是那样,性子软得像一团水,连街边蓬头垢面的小乞丐都能仗着她心善,抢夺她手中的糕饼,甚至推搡得她踉跄跌倒。
如意永远忘不了那个阴冷的午后,小姐雪白的裙裾沾满了泥泞,细嫩的手掌擦破了皮,渗出血珠,却只是咬着唇,默默垂泪,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
“夫人……”如意的心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盖过了对沙悟净的恐惧。
夫人那张温婉却因久病而枯槁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那个弥漫着苦涩药味和沉重死气的房间里,夫人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她,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眼中燃烧着最后的不舍与哀求。
“如意…”李月殊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对着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下…誓…用你的性命誓!一定要…护住歌儿…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若有违此誓…”
李月殊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眼神却更加凌厉,“你…你如意…必遭天谴…不得…不得好死!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生!”
那冰冷的、充满诅咒意味的誓言,犹如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如意年幼的灵魂深处。
香案上,那密密麻麻、肃穆森然的黑漆牌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活了过来,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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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颤抖着,哭着,以头触地,在冰冷的砖石上磕得砰砰作响,用尽全身力气喊出那毒誓。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也被那誓言永远地锁住了。
即使没有夫人的毒誓……如意的目光再次胶着在顾清歌身上,心尖泛起一阵酸楚的温柔。
她这条贱命,早就该在八岁那年寒冬,和冻僵的爹娘一起埋在乱葬岗的。
是当时同样年幼的小姐,穿着簇新的红袄,像一团温暖的火苗,在随仆从上香的途中,现了蜷缩在破庙角落、只剩下一口气的她。
是小姐哭闹着求夫人,是小姐把暖手炉塞进她怀里,更是小姐省下自己的精致点心喂给她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没有如今的小姐顾清歌,就没有如今还活着的李如意!
小姐的恩情,是用她的命也还不清的,保护小姐,早已是她融入骨血的本能,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你这莽夫!仗着几分蛮力就想欺辱我家小姐?做梦!”如意声嘶力竭,将所有的恐惧、忠诚与愤怒都灌注在这吼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