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转动。柜门打开。
里面,空荡荡的。工作服叠得整整齐齐,那副旧手套,不见了。
他愣住了。难道早上真的是自己记错了?或者,真的有人拿走了它?
一种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松了口气,也许,这场噩梦就这样结束了。他换好衣服,离开了工厂。
夜晚的厂区静得可怕,只有远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拉出他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风吹过空旷的场地,出呜呜的声响。
就在他快要走出厂区大门时,下意识地,他回头望了一眼车间大楼。
三楼的流水线车间,灯火通明。夜班应该还在继续。但奇怪的是,那些窗户后面,似乎没有往常那样人影晃动的情景。
而且,在那一排整齐的窗户中,有一扇,显得格外不同。那是主管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流水线。此刻,办公室里面亮着灯,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了几个……人影?
不,不是人影。
李默眯起眼睛,心脏骤然收紧。
那些映在玻璃上的轮廓,矮小,扭曲,没有清晰的五官和肢体细节,就像……就像一只只直立起来的、巨大的手。它们静静地站在办公室里,站满了整个空间,将一个人影团团围在中间——那是孙主管肥胖的身影,他似乎在剧烈地挣扎,但被那些“手”牢牢地固定住了。
紧接着,李默看到了让他血液冻结的一幕。
在那群沉默的、手套形成的“士兵”之中,有一只,格外显眼。它的颜色灰暗,拇指和食指的位置,在灯光的映照下,清晰地透出磨薄的、亮的痕迹。
是那只左手套。
它就在孙主管的面前,离得最近。它用自己磨薄的指尖,轻轻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孙主管裸露在外的喉咙。动作很轻,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就像它曾经在流水线上,敲击那些金属元件上的小红点一样。
孙主管的嘴巴张得极大,隔着玻璃,李默仿佛能听到他那被掐断在喉咙里的、无声的惨叫。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整个车间死一般寂静。流水线的轰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止。只有那些沉默的手套,和那只正在用指尖“亲吻”喉咙的左手套。
李默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忘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左手套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窗外,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反光的玻璃,李默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它在“看”着他。
那一刻,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他猛地转身,疯似的向厂外跑去,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夜风吹过空荡的厂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腐的气息。
流水线车间里,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李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那间月租三百的出租屋的。
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嘶鸣,不知道是酸洗车间的后遗症,还是纯粹因为刚才那亡命般的狂奔。他背靠着冰冷硌人的铁皮门滑坐到地上,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又迅变得冰凉。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混乱的喘息声,还有心脏擂鼓般撞击胸腔的闷响,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闭上眼,主管办公室窗户上的那一幕就清晰地烙在视网膜上——孙主管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那些沉默的、如同鬼魅般矗立的手套轮廓,还有……那只转向他的左手套。磨薄的指尖,仿佛隔着一公里多的夜空和污浊的玻璃,正点在他的眉心。
它看见我了。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它为什么要看我?那眼神(如果手套也有眼神的话)是什么意思?警告?确认?还是……某种召唤?
李默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疯的联想。他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按下了墙壁上灯绳的开关。啪嗒一声,昏黄的光线洒下来,照亮了这间不足十平米、家徒四壁的屋子。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破木桌,墙角堆着几个空泡面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廉价烟草混合的气息。
安全了。他对自己说。这里只有他。
他跌跌撞撞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斑驳的铝制水壶,对着壶嘴灌了几口已经凉透的白开水。水流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些灼烧感,却压不住心底那股不断滋生的寒意。
它们……那些手套,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某种集体无意识的显化?是流水线上积累的怨气变成了精怪?还是更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存在?而他的那只左手套,显然是它们的……头领?或者,是第一个苏醒的?
孙主管死了吗?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想到孙主管可能的下场,他本该感到一丝快意——那个刻薄寡恩、把工人当牲口使唤的家伙,罪有应得。但此刻,充斥他内心的只有恐惧。那不是人类之间的仇恨与报复,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无序、更无法用常理度量的东西的展现。就像看着一台你日常使用的、温顺的机器,突然张开满是齿轮和线路的血盆大口,吞掉了你身边的人。那种颠覆认知的惊悚,远过简单的复仇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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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它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包围车间?控制工厂?还是……走向外面的世界?
李默不敢再想下去。他需要确认。他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了两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那个破旧的收音机上。这是他能获取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他冲过去,拧开开关。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后,一个略显嘈杂的本地电台声音传了出来,正在播放着庸俗的流行情歌。没有紧急新闻,没有突事件报道。一切如常。
这正常的、乏味的广播声,反而让他更加不安。工厂里生了那么恐怖的事情,外面却毫无知觉?是消息被封锁了,还是……事情已经结束了?
不,不可能结束。那只左手套最后“看”他的那一眼,绝不是结束的信号。
他烦躁地关掉收音机,屋子里重新陷入死寂。汗水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腻。他脱下被汗浸透的外套,随手扔在床上。当他的右手无意间擦过左手手背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一种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触感。
不是来自外界,更像是从皮肤深处,从肌肉纤维之间,隐隐透出来的。一种……被包裹着的、熟悉的摩擦感。就像……就像还戴着那副灰色的棉线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