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蝶玉的脑袋和拨浪鼓一样摇起来,声音有些岔了:“不、不是的,是轻了。”
因为紧张,她的脸蛋被自发出来的热气蒸得红润润的,吕凭觉得可爱,屈起指头,温柔地刮了一下她冒着小汗珠的鼻头:“既然轻了,怎还这副神色?”
“就是……就是很奇怪,织法一样,是六纬四经的织法,可就是轻了许多。”姚蝶玉腮颊鼓鼓的,态度却是严肃,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姚蝶玉的性子温吞,有不争之德,她生得漂亮,身材适中,不短不长,一头秀发挽成乌云,杏眼桃腮的,颇有精神,不过平日里不说话时,总觉得呆呆的毫无生趣,眉眼间随时随会露出一种呆滞的色彩,看着很是好骗好欺负,现在腮颊鼓鼓一脸疑惑的模样,倒变得灵动了些。
吕凭被姚蝶玉的模样逗笑,笑一声后发现她的脸蛋更红,他识趣地敛去笑容,换上肃色,小心翼翼称了那匹织了大半个月才织出来的布。
一称,比之前的那匹布轻有小半两。
姚蝶玉忐忑着看了一眼,果然是轻了,她激动得想哭:“可是为、为什么会轻这么多?”
吕凭看了克重,也有些吃惊:“是不是比以前织的短?”
“不是。”姚蝶玉脸色严肃,但说话有些含糊,似乎是没有什么信心,“一样长,都是一匹布的长度。”
吕凭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回想这些时日,姚蝶玉常苦恼桑叶不够用,不够蚕吃的,都不如以前白白胖胖的了,那会不会是因为这回的桑叶不够,也不够新鲜营养,蚕没有吃饱,所以吐出来的丝就轻了、细了?
想定,他把猜到的原因简单说了出来。
姚蝶玉一听,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她眉头一皱,声腔拖得长长的,一脸不可置信:“啊……那之前织出来的布太重,就是因为吃得太好太胖了?”
“应当是这样。”吕凭点头。
姚蝶玉低下头停顿一下,眼睛管着脚尖看了许久,再抬头时眉头皱得更深了,心灰意冷道:“那、那我精心养护的蚕还不如随便养的值钱啊,早知道就饿着它们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明日还是会一大早就去摘桑叶了。”听了这话,吕凭笑几声,“下回就织素纱吧。”
姚蝶玉心善,为了让蚕能吃上新鲜的桑叶,寒暑勤勤,半夜会起身给蚕放新鲜的桑叶,每日天不亮就去城外摘桑叶,这些时日身子甚病时,也要打叠精神起身去摘桑叶,现在她知道蚕是因为吃得太好,吐出的丝才不够轻盈,但吕凭觉得,她宁愿少挣几钱,也会让蚕吃饱。
“唉,这不让人活路的世道啊。”姚蝶玉鼻腔里哼了一声气,“但其实我那匹布其实值一两八钱的,下回再去苏州卖布,我不如当个卖婆,上门卖货好了。”
“哪有那么年轻的卖婆,小心到时候又被骗了。”姚蝶玉在苏州遇到的事儿,吕凭都听说了。
“我现在不会被骗了,要是有人和我杀价,我就在杀价之价上,翻倍加价就是。”姚蝶玉眉开眼笑,“不过再去苏州,也是一年后的事儿了,到时候再说吧。”
吕凭点头,转开话题,一面说,一面观看姚蝶玉的脸色变化:“阿娘问我们何时要孩子……我说等和叔叔分家了,住进新宅里再说,现在这里这么一点地方,挤着八口人都够叫人头疼的,这时候生一个,到时候孩子连学爬学走的地儿都没有了。”
自从姚蝶玉亲眼看到溺死女婴的情景,又看了当今的律法之后,在房事上没有以前放得开,拘谨着,生怕受孕,吕凭知道她在怕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再、再说吧。”姚蝶玉捂着肚子,没了喜色,粉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我还没准备好……而且我也怕……”
“是怕阿娘还是怕我?”吕凭问得委婉,问完又自顾解释,“虽然那是风俗,可不是所有人都会那么做,你看阿娘,生了熹姐儿后并没有那么做是不是?还把熹姐儿养得活泼乱跳的,阿娘不会做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那么做。”
“我知道。”姚蝶玉一副急泪,嗡声道,“等我缓一缓,缓过了就好了。”
阳春三月,江水绿如蓝,最难熬的旱月终于是过去了。
姚蝶玉小心翼翼避着地上的水滩,脚下一步紧一步慢往质库走去。
走路的时候她的头压得低低的,腰肢略略斜着,模样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但脚下还是走得丢丢秀秀,颇有几分雅态,明明只是一个蚕娘,举止仪态,却不比那些娇养的姑娘家差几分。
姚蝶玉要去质库典东西。
吕凭入狱近三个月了,家里也就有近三个月里没了柴水,如今的吕家加上她,一共有四口人要吃饭,她又不是织女,能施法术织布,就算不眠不休织布换来的钱也根本不够用。
连吃了几日没滋味的清粥水,人饿得晕乎乎,就算嘴巴再省,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姚蝶玉无奈只能典了自己的嫁妆,暂先换点银子来用。
今日她要典的是一支金蝉玉叶发簪。
纯金打造的蝉,蝉底下的玉叶有些缺瑕,好在质理剔透温润,用和田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应当能典个十两。
当初徐遗兰在把这支簪子送到即将出嫁的姚蝶玉手上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典成银子来用,这簪子是作为无本的妇人家最后的保障。
若不是万不得已,姚蝶玉也不忍心拿簪子出来典,唉,但如今境况是饔飧不继,家中能典之物都典了,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了,她暗暗希望在典了这簪子后吕凭能快些从监狱里出来赚银子,这样她还有机会将簪子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