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紧绷的神经在胜利的刹那断裂后,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片茫然的、巨大的空洞。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齿轮的精美偶人,只剩下华丽的外壳,在惯性的驱使下,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回到郭府的书房,已是寅时。
黄蓉没有点灯。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任由窗外熹微的晨光,一点点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桌上,堆满了城防图、军报、粮草账目,这些是她白日的战场。
而此刻,她的战场,在心里。
胜利的余波还未散去,但她感受到的,只有潮水般涌来的疲惫。
这种疲惫,并非源于体力上的透支,而是精神上长年累月的磨损。
每一次算计,每一次布局,每一次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都象是在用一把无形的锉刀,锉磨着她的灵魂。
她赢了金轮法王,可她觉得,自己也输掉了一部分属于“黄蓉”的东西。
那份灵动、那份鲜活,正在被“郭夫人”这个沉重的身份,一点点吞噬。
她必须永远正确,永远坚强,永远智慧。
她是一座城墙,不能有任何裂缝。
可她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这是丐帮弟子传递机密情报的暗号。
“进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沙哑。
一名负责城外情报的“污衣派”弟子闪身而入,跪地禀报道“启禀帮主,城外近来有些异动。因战乱日久,许多流民无以为生,在各处荒村、废庙中,滋生了许多……许多暗娼窑子。”
“暗娼窑子?”黄蓉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本是末世常态,却不知为何让弟子如此郑重禀报。
那弟子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是。与城中青楼不同,这些地方……规矩很是奇特。无论是卖身的妇人,还是……是男人,进门之后,都需戴上一种特制的黑色头套,只露口鼻,眼部罩纱,由管事统一上锁。谁也瞧不见谁的真面目,项圈为凭,三日一结账,做完便散。她们称此为‘匿名营生’。”
“匿名……”黄蓉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心中某处最隐秘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正是。”弟子察觉到了帮主的兴趣,说得更详细了,“也正因如此,这些地方龙蛇混杂。属下等经过数月探查,现去那里的,不仅有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更有……更有不少富贵人家的马车在左近出没。传闻,一些官宦妻妾、富商小姐,因日子沉闷,或是另有苦衷,竟也戴上头套,混入其中,寻求……寻求刺激。此事已成了一股地下暗流,恐会滋生事端,故特来禀报,请帮主示下。”
弟子说完,便静静地跪伏在地,等待指令。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黄蓉没有说话。那名弟子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涟漪。
匿名……头套……谁也认不出谁……富贵人家的妻妾……寻求刺激……
这些词语,像一个个魔鬼的呓语,在她疲惫不堪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一个荒谬而又充满致命诱惑的念头,如毒蛇般悄然探出了头。
她原本只是将这当作一则需要处理的情报。也许该派人查抄,也许该暗中监控,防止蒙古奸细混入其中。这是“郭夫人”的思考方式。
可在那一瞬间,另一个声音,属于“黄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声音,在心底尖叫。
——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不再是郭夫人,不再是黄帮主,甚至不再是黄蓉呢?
——如果有一个地方,她可以卸下所有的智慧与责任,变成一个没有面目、没有身份、只剩下一具肉体的“东西”,任人摆布,那该是……一种怎样的解脱?
——那些官宦妻妾,她们的压力,难道会比自己更大吗?她们都可以去,为何我……不可以只是去“看一看”?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了战栗。这是疯狂的,是悖德的,是不可理喻的。可它就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鬼火,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熄灭。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她暂时逃离一切的出口。而这个“匿名”的窑子,似乎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最完美的深渊入口。
她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此事我已知晓。你先不必声张,继续暗中监视,将那些窑子的地点、管事、以及常客的规律,都一一摸清,绘成图册,三日后交给我。记住,此事,不得让第二个人知道。”
“遵命!”弟子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
天,已经快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黄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脸庞,让她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她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看着城中渐渐升起的炊烟,看着那些开始忙碌的士兵与百姓。这里,是她用尽心血守护的一切。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城墙,投向了城外那片广袤而充满未知的荒野。
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是为了堕落,也不是为了背叛。
她对自己说。
我只是……太累了。我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个不需要我做“黄蓉”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是……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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