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今儿啊,算我给你但保了,你这孩子是个干事的,好好伺候主子,历练个几年,以后这顾二公馆,你来管家!”顾佑棠捧着盏子,吸溜吸溜,醉意不减。
“谢……谢老爷!奴才定尽心伺候。”金宝听闻这话,便忙不迭地伏地磕头。
二爷才回京个把月,几处买卖已经把持得牢靠,场面上的人物也尽数活络周全。过几年,想必定是京师的一号人物。
若自己可以为这样有能力的主子管家,那可真是份顶好的差事!
金宝不禁暗喜,自己果然会揣测又敢办事。若是一会儿把结香的事情告诉主子,那一定是好上加好!
“父亲,那仲昀先告退了,您也早些休息。”说着,顾焕章便起身,给顾佑棠拿来大氅披好,这才离了席。
“爷,今儿老爷这是……”
金宝接连遇喜,件件事情都顺利得很,刚才自家爷肯给自己眼风,想必是和老爷是一个意思,便按捺不住性子,试探着一问。
“父亲给我透了你的底。”
顾焕章说着这么一句,然后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一掀袍子上了汽车。
他的确有意提拔金宝,这几个月,金宝也伺候得卖力。
可这鞍前马后、事无巨细并非他所看中。
真正让他高看一眼的是前些日子的牌局。
那日顾焕章做东,几圈牌过后,大家叮叮当当便要兑筹码,金宝便拿出钱箱,利落地给几家一一兑付。
几万的银钱带着零头,他竟不用怎么细算,随手三把两把一捞,就分配停当。各人再自行一数,竟是零零整整,丝毫不差!
顾焕章平日不让金宝参与营生,竟不知他还有这等才干。
自己正缺个知根知底的人分担生意琐事,今日便趁着局面,细细向父亲盘问这金宝是何来路,若是人品德行过关,就要重用。
顾佑棠便给他透了底。
金宝原本是京城数一数二钱庄子的学徒,脑子机灵人品好,小小年纪就获得东家的信任,派出去收账。
顾家生意和钱庄子时常往来,金宝经手的款项从来不曾出过纰漏,样貌又生得体面英俊,顾佑棠很是赏识。
可到底年轻,金宝很快就栽在了一笔“倒账”的借款上。
所谓“倒账”,对钱庄来说,就是倒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便已然认赔出账。如果能够再收回,则完全是笔意外收入。
这笔“倒账”共五十大洋,说起来并不算多,可欠债的人为洋人做事,他不还,钱庄也不敢惹他去找麻烦。
有日,恰巧金宝看见这人在赌场连连坐庄,手气极旺,已是个发了快财的样子,便立刻大着胆子上前讨要,这人为了充场面保运气,竟当场甩出一串银元,悉数归清!
金宝捏着这袋意外之财,暗喜自己的胆大,突然又想到有个落魄书生正愁着凑盘缠回家,已经在街口卖了几天大字了。
他想,这笔款子横竖就是笔倒账,不如帮衬了这书生,做笔盘缠助他返乡。
金宝便自顾自到了街口,直接做主,把银钱给了书生。他为了行善,和书生只做了口头约定,拿了人几帖字,便算作保,自己造了张书生出面的借据存于店内。
金宝心想,一笔“倒账”还能做个善举,自己和书生说清算借,将来能还最好,不能还也没有损失。
这权贵人家响儿都懒得听的散碎银钱,自己可是拿它救了命了。
这主做就做了,大可人不知,鬼不觉,可金宝居然觉得自己的事迹又仁义,又巧妙,在店里得意洋洋,大肆宣讲。
钱庄的“真”和“信”乃立业之本,如何能容得下伙计这种胆大妄为假造字据的做法。
现在幸亏是五十块大洋,如果是五千五万,他也这样擅作主张,岂不把整家店都弄“倒账”了?
掌柜的当下便请他卷了铺盖,只是念他平日辛劳有功,五十大洋就不再追保了。
同业间虽知他是一把好手,却是谁也不敢用他。
顾佑棠有日去钱庄走动,没见到金宝,便打听出来了他的困顿。
因金宝平日确实厚道,顾家生意又灵活得多,顾佑棠便起了扶一把金宝的打算。
他正想着给顾焕章物色个随从,寻摸着金宝的年龄正合适,就这样收了金宝,自己又在身边带了半年,发现这小子确实不错,这才给顾焕章做了长随。
顾佑棠对金宝“倒账救人”的“善举”十分欣赏,并且认为他的“坏名声”正是个“好名声”。
可顾焕章却并不这么认为。
听话、服从的奴才才好用,他虽然有意提点金宝,但也想找个机会敲打一下、告诫这人以后务必要敛着性子,万不好越过主子直接做主。
金宝看顾焕章一路闭目养神,自己办好的大事儿还没去讨功,一路上都心心念念。
车外传来几声野狗汪汪叫,顾焕章终于睁开了眼睛。
金宝转过头去,试探着开口道,“爷,今儿的事儿,我办成了。”
说罢还陪着笑,等着顾焕章的好上加好。
“什么事儿?”顾焕章却沉着脸睨他。
“那个小伶……我去找他师傅……”金宝继续喜气洋洋,“已经说好了,还给了定。”
金宝又三言两语说了来龙去脉,可顾焕章脸色却越来越沉。
这奴才真是往枪口上撞!
平日这金宝就牙尖嘴利,自己在外几乎不用开口,小事情全由金宝做主,自己落得清净。
原来是不知道他的案底,这些就都无伤大雅,反倒是这奴才的好。可既然知道了这人的坏根儿,那就不能任其发展,必是要好好敲打,这人才得以继续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