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靠着殿门,我望着苍茫雨景,心中空空的,像拿一个铁勺在一大块豆腐上挖出一个凹坑那般。
这几日赶路,到处都有人在议论宣城的屠妖大会,自五百多年前举世愤恨的“鸿儒之难“后,鸿儒石台终于再度被推向世人瞩目的焦点。
自古英雄救美常被世人挂在唇边,如今英雄救丑更是为人乐道,于是在众口相传下,我被极尽丑化,什么浑身烂疮,头发稀少,皮肤褶皱枯黄,鼻子被磨盘滚过……唯一不假的是我的腰,真的是水桶一个。
而杨修夷,他跟我完全是两个极端,我有多丑他就有多俊美。
我从没想过我会出名,还是恶名,但好在出名的这个田初九与我相去甚远,至少我没那么惊世骇俗的长相,相反,我的面貌淡如清水,过之即忘。可是我着实担心杨修夷,他因我而一夜成名,被世人推向风口浪尖,我不知他会怎么想,师公会怎么想,他的父母亲人又会怎么想。
左思右想之际,神思捕捉到一阵脚步声,荒郊野外,由不得我不多些戒备,我收起包袱,在殿门旁摆下切灵阵。
一个小身影迈过门槛,撑着把破旧的竹伞,怯怯的站在门口张望着,声音颤抖:“姐姐,你在吗?”
我认出是那小牧童,就要出去打招呼,转眼想到他正对着我的阵法,我若忽然出现,怕是会将他吓到。
他轻扶着门框,很是害怕的样子,鼓足勇气喊道:“有人吗?”
我本想等他离开后再追出去,谎称说刚才睡着了,却在这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粗重,来者众多。
小孩回过头去,一个粗犷的男音响起:“哟呵,这里还有个娃子!”
五个男人出现在视线里,最魁梧的那个拎起小牧童,在他脸上一掐:“哪来的野小子,还没几两肉,都不够我们吃的!”
小牧童惊恐的瞪大眼睛,泪水滚落,没有发出哭声,许是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一个男人笑道:“你别把这小屁孩吓得尿了裤子,到时一阵臊味,老子剁了你!”
众人哄然大笑:“哈哈哈哈!”
他们进了大殿,一股浓郁汗液顿时扑来,那男人一把将小牧童扔在地上,解下腰旁的大刀搁在香案上,忽的一顿:“这是什么?”
从小牧童怀中掉出一个小布包,男人伸手捡起,竟是一个糯香饭团,隐约可见里面包着咸叶酱菜。
“哇咧!还有这好东西!”
男人当即咬上大口,另一个男人伸手夺走,几下吃完:“好吃啊!”他转向小牧童,语声粗厉,“你家住何处?可还有吃的?”
小牧童惊惶摇头,那男人几步上前揪住他衣襟拎到半空,凶神恶煞:“快回家再弄一锅来,不然老子宰了你!”
“我,我家没有多少粮食……”
另一个男人叫道:“你吓唬他干嘛,一个小屁孩。”
“什么吓唬,老子是真的饿了。”男人嘀咕了声,又对小男孩道,“有多少拿多少!快去!”
“不,不行……”
“!”男人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小牧童摔趴在地,捂住脑袋不敢乱动,轻轻哭着。
我猫到阵法边,摸出匕首,抬眼在大殿环扫,唯一有用的似乎只有那尊金象了,可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移的动它。
目光轻轻带过,忽的一顿,我朝那金象再度望去,看清金象旁边的黑影后,我受惊不轻。
一个墨衣女人静静站着,黑发蜿蜒拖地,漫的极长,她的脸几乎没有一寸完肤,全是大火烧剩的伤疤,眼珠只剩一颗,另一只空洞深黑,鼻梁处断裂,宛若贴着焦炭,而嘴巴,她没有嘴巴……
鬼魄(二)
世人一提鬼魄便觉得可怕邪佞,但师父同我说,其实鬼魄最为脆弱,他们晒不得苦日,淋不得凄雨,怕狗血,畏红剪,惧秽言,长生门内的老和尚若是念几句经文,他们恐怕还要头如绞痛,生死不能。
我极少见到鬼魄,印象最深的一个是穹州肖泽的青门村,一个妇人难产而死,但因挂念小儿而不肯离去,最后她被师父劝服往生了。她并不可怕,也没害过人,所以在我印象里,鬼魄着实要比妖怪良善的多。可是眼前这只我却不敢枉言了,因为她的戾气太重,重的可怕。
她一直站在那,似在推测他们的深浅。
我解开包袱,抽出几根腰带,再解下头绳缚绑结扣。那群男人毫无感知,正在天南地北的闲聊,忽的听到一个熟悉人名,我不由抬眼看过去。
“……你说什么?卫真回来了?他居然没死?”
“啊呸,这狗杂碎,他还欠老子一刀呢!”
“我怎么听说他现在傻了?”
“傻了?”一个男子忙道:“真的假的?”
“傻了又怎么样,他脑子坏了,蛮力可更厉害了,禾柒门里的那些宝贝还记得不?”
“废话!”
“陷活岭那自称琼英三匪首的也想去抢几件,结果撞在了卫真手里,被他变成琼英三无头了。”
一个男人登时叫道:“靠!那他不惨了,竟敢得罪陷活岭的那帮疯子。”
“陷活岭咋了?你不知道现在朝廷调兵遣将要对付陷活岭了吗?”
“而且卫真现在有锦龙堡撑腰呢,我听说过几天的辞城商会上,黄大霸就要宣布将他小女儿嫁给卫真了。”
卫真要娶媳妇了?
我皱眉,哪个不长眼的父亲会把自己闺女嫁给一个傻子?这是脑袋被按水缸里淹坏了吧,这下那叫丸子的臭小子还不得乐成一朵向日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