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以後可以不躲着我吗
晚上十点,本期综艺结束录制,制作组收好设施离开,杜竟舒明天一早有别的通告要赶,在助理到达後也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前往机场。
卧室里今夜只剩下祁初意一人。
叶泊筠又一次敲响了他的房门。
这一次祁初意没有慌乱,神色如常地把人让进门,还搬了把椅子给他坐。
“叶老师有什麽事吗?”
叶泊筠原本要说的话在听到他的称呼後被抛到脑後:“小意,不是说好了不这样叫吗?”
“现在没有镜头对着了……”
叶泊筠一愣,呼吸凌乱了几分:“小意,你是这样想的吗?”
祁初意看着他没接话。叶泊筠太过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他的喜丶他的愁,他包裹在平静面容下的一切旁人无法轻易触及的情绪,叶泊筠全都了如指掌。
五年时光在祁初意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让他变得更加寡言沉默,可属于祁初意骨子里的那份内核还没有变。
他这麽纯粹丶不夹带一丝杂质地望过来时,叶泊筠就知道祁初意非但是这麽想的,还打心底将其视作理所当然的事。
他生怕对方下一秒就问出“难道不该是这样吗”这样让他无从应对的话,转而问出另一桩他在意了许久的事:“你讨厌我吗?”
这回愣神的人变成了祁初意,他下意识否认:“没……怎麽会这麽问?”
“小意,我不傻。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抗拒我的接近。”叶泊筠往前逼近了一步,语气却是软的,恳求似的,“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起码让我知道是为什麽。”
“五年前,为什麽一声不吭把我删了?”叶泊筠声音低沉轻缓,像是怕惊扰到内心深处不愿打碎的泡沫,“是不是……我做了什麽让你不能接受的事?”
祁初意想说没有,可话到了嘴边却不受控制地变了个味儿:“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祁初意避开了是与否,在叶泊筠听来就是变相的默认。
默认对他出格之举的介怀。
那晚祁初意果然没睡着。
叶泊筠五年前悬而不决的猜测被光阴以一道弧线抛过来,在此刻伶仃落地。
心间泛起密密麻麻的酸,宛若在弦上绷了多时的箭,锐利地刺穿本就干瘪的气球,留下满地残骸。
他将碎片一点点收好,向後挪开两步,退回了安全距离。
只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用力到青筋隐现。
“我没有讨厌你,只是太久没见了,总需要适应一下的,不是麽?”祁初意说,“更何况,我以为你不会想见面的。”
叶泊筠蹙眉,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他没来得及思索就先急促打断:“如果不想见你,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混到如今的地位,在公司里早有很大的话语权,许多事他如果不愿意做,经纪人也不敢妄下决议。他之所以接下这个邀请,一方面是为了还馀泉在他藉藉无名时期关照有加的人情,而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则在于祁初意。
纵使这五年克制得再好,也还是会有诸多时刻被不甘的情绪趁虚而入。
不甘就此沦为陌路人,不甘连道别的话都没机会说。
这份不甘心在无数个深夜堆累到了顶峰,驱使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一面,却不想祁初意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正要追问,对方却俨然没了谈话的兴致:“我困了,想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叶老师也早点休息吧。”
叶泊筠欲言又止,良久还是按捺住了团团迷惑:“那以後可以不躲着我吗?”
祁初意答应了。
叶泊筠勉强挤出一个笑:“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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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初意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久违的黏腻感在今夜再次缠上他。
梦里面目狰狞的男人站在满地碎纸之间,掐着他的脖子,声音嘶哑,一遍遍告诉他:“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你忘了你六岁时遇到的那个叔叔了吗?难道你也要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吗?”
“我都替你嫌恶心!让妈妈回来看到你这样子该怎麽办?她辛辛苦苦养你这麽大,你要让她失望吗?要让她被别人指指点点吗?”
祁初意揪着校服的衣摆,在一声声指责中将临崩溃,面部因为缺氧涨得通红,他呛咳着辩解:“我丶我没有,我不是……”
男人撤开了钳制着他的力道,陡然换上和悦的面孔,声音也放缓,循循善诱一般:“在她回来之前,把这些破纸收干净,我会当没见过。就像我们以前做的约定一样,爸爸也会替你保密的。”
画面像老旧电视机的黑白雪花一样闪回,眨眼间祁初意站在长满青苔的斑驳高楼之上,身下是乌泱泱的人群,谩骂铺天盖地朝他砸来:“你自己肮脏,还想拉着别人一起沉沦吗?”
“站那麽高,又想搞什麽博人眼球的花招?别想啦,你期盼的那个人今天可没有来。”
“怎麽又犹豫了?真没意思,太阳都快晒到当头了,赶紧下来吧,现在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远处的高楼後,第一缕阳光将朦胧的天撕开一个口子,晨光乍泄,宣告着漫长的黑夜结束了。
意识深处的祁初意足间点着狭窄的围栏截面,同暖黄的初阳一起从老旧楼顶一跃而下,像秋日的一片落叶,轻而无声地落地。
失重感如同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挤压着胸腔,心脏被攥出来抛到了高处,祁初意在一阵窒息中猝然从梦境里的深渊抽离。
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祁初意大口大口地喘气,额角的发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像刚从水中捞出来般狼狈。
月光透过窗格洒下半壁柔光,祁初意双眼空洞地望向天花板某处的虚空,听着心跳声逐渐平复下来,却怎麽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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