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体没出息地出卖了他的意志。热意从脸颊一直向後脖颈蔓延,烧得心跳的频率也变快了一些。
他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踱步,从一头走至另一端,又返回来。
如此重复了两三趟,背後冷不丁响起一声含着笑的调侃:“还没吃上饭,怎麽就先开始散步了?”
祁初意倏地停住脚步,借着窗户玻璃的倒影瞥见叶泊筠双手抱臂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歪着头似笑非笑。
两人的目光在一扇模糊的玻璃上相交汇。
祁初意再次兵败投降,局促地错开眼,蜗牛一样挪到沙发上坐下。
厨房里再次响起锅碗瓢勺碰撞的声音,祁初意望着墙上的挂钟发呆,直到脸上的热散去,他也没想明白心头那一刻不停丶嗞嗞往外冒的火星子是被哪根引火线点燃了。
他在客厅里待不下去,偷瞄着叶泊筠忙活的背影,又一点点蹭到厨房门口,问道:“有什麽我可以帮你的吗?”
叶泊筠没回头:“你下过厨吗?”
“……没有。”祁初意如实回答。
叶泊筠想了想,说:“那你帮我洗点葱和芹菜叶吧。”
他做的是最简单的家常汤面,没加太多调味品,在面捞上来前下点葱末和芹菜碎可以提升口感。祁初意得了个活,一根一根洗得很是细致,过了两遍水才递给叶泊筠。
等菜切碎,面正好也煮到了软烂适中的程度,叶泊筠先捞了一碗起来才将葱花撒进去。
祁初意起初还不明白他想做什麽,半晌之後才恍然想起来叶泊筠挑食,这两样东西都不吃。
这点调味菜是怕他嫌口味清淡,专门给他弄的。
“走了,开饭。”在室内没有戴帽子,叶泊筠总算能顺手地拍拍他後脑勺,把站桩的人拉出去。
饭桌上祁初意一下子变得安静,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面。
他吃饭时动作很斯文,不急不缓,卷好一筷子面条细嚼慢咽,等嘴里的吃完了才会再夹下一筷子,是家里长辈会很喜欢的吃相。
放在以往,叶泊筠也会对此感到赏心悦目,此刻他却多了些毛头小子被当面批改作业时才会有的忐忑。
他拿捏不准祁初意是恰好无言还是在介怀厨房里的触碰。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口不提,但不提不一定代表不介意。
那样的举动本就有些越界。
尤其是他们还有话剧角色这一层牵引在,任何亲昵的举止都会顺理成章地被蒙上一层暧昧滤镜。
不知祁初意回过神之後会作何感想。
叶泊筠攥着筷子,暗暗後悔那片刻的情难自抑。
是他没把握好分寸。
秒针每转过一圈就在两人之间画下一个沉默的圆,在第三个圆生成时,叶泊筠按捺不住了,硬着头皮找话头:“是不合胃口吗?我做饭的本事也就三脚猫的功夫,只勉强过关,你要是不爱吃,我给你点个外卖?”
祁初意呆滞一瞬,马上摇头:“不是,面很好吃。”
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刚才的饭桌过于安静了,忙咽下面条解释:“继……家里吃饭时不让小孩在饭桌上讲话,久而久之就形成习惯了,我一时没改过来,不小心把你冷落了。”
叶泊筠略一回想,这几次吃饭,祁初意确实都寡言少语,没想到是受了家风影响。
“食不言寝不语吗?”叶泊筠托着腮笑,“小意家跟我恰好相反。我要是哪天不说话,准会被我妈怀疑是在外面偷吃了零食,也是要挨骂的。”
祁初意跟着笑:“嗯。”
其实不止这麽简单。
叶泊筠口中的“挨骂”跟他所感受过的也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意思。
继父脾性古怪多疑,自从在工地上扭了腰丢掉工作之後就更阴晴不定,每次在外面打牌输了钱,回来就要寻个由头把气撒在他身上。
有一回祁初意在班里拿了进步奖,得到个小玩具,回去後控制不住喜悦,在饭桌上就拿出来跟弟弟分享,才兴致勃勃地开了个声就被面色不虞的男人打断。
“不想吃饭就滚出去!一张嘴成天到晚除了会吃饭吵闹还会干什麽,吵吵吵,老子的财运都被你赶跑了!不是胯下的种养再久也是个不识爹的孬货!”
男人发起怒来向来不讲道理,什麽难听话都一股脑骂出口,祁初意被吓得噤了声,正要埋头吃饭,手中的碗却被蛮横地夺过去,甩到半米开外的地上发出骇人的脆响。
那年祁初意十岁,得到了上学以来的第一张奖状,附赠品是一个四分五裂的碗和糊了满地的白米饭。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成绩稀巴烂,没一样拿得出手,还把尾巴翘上天,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他在骂声中蹲下身捡碎片,听见男人把欲滑下椅子来找他的弟弟叫回去:“小远过来吃饭,别学你哥哥。”
声线难得和缓,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
他在初来到这个家里时也曾短暂感受过,只是弟弟出生之後,那样的温情便不再属于他。
当晚工作了一天的母亲回到家里,在发现垃圾桶里的碗时同继父大吵了一架。
祁初意手心里攥着老师让拿回来签名的卷子,躲在门後看着母亲疲惫的面容无所适从。
最後还是母亲把他叫到跟前,一笔一画地签上名字,在分数下方画了朵小红花。女人摸着他的後脑勺,声音同幼时每个夏夜的风一样轻柔:“小意好厉害,听弟弟说还拿到了小玩具,可以分享给妈妈看吗?”
祁初意所有的委屈都被这阵风吹得瓦解冰消,只是自此愈发罕言寡语,也没再在饭桌上主动开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