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做一场不醒梦
元旦前夕,排练了四个月之久的话剧被正式搬上舞台。
话剧组里的所有成员都对这一天期待已久,在无数个被剧本支配的日夜里,他们比谁都期望能早点上台接受审判,而後获得解脱。
可真到了这一天又难以避免地紧张起来。
灯光丶道具丶布景丶走位,他们抠了千百次的细节,像一件被黑布蒙上的雕刻品,在这一天终于得以掀开幕布,被推入观衆视野中。
灯光暗下来的那一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寂下来,躁动的心归于平静,演员让位于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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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里,曲离和姜馀还是没能走到最後,他们在短暂地相爱过後天各一方,中间横亘着时间丶空间,还有生死。
姜馀的父母传统而古板,望子成龙的心思从姜馀被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牢牢绑在了他身上,是一座推不开的大山。
爱与期望都是厚重的,它们并道而行,伴随了姜馀十几年。
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所以他必须是优秀的丶无可挑剔的。
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所以不可以有掉链子丶遭人诟病的时刻,叛逆是不被允许的。
他们是断不能接受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跟“同性恋”三个字挂上鈎的,更不能接受他与曲离这样饱受非议的人一起被谈论。
那是对他们十数年来培养成果的玷污,是教育的败笔。
十七八岁的年纪还太年轻太青涩,藏不住喜欢,谈起爱来总是义无反顾,不懂收敛锋芒。
掌控欲强烈的父母只要稍一留心就能发现端倪。
他们将姜馀关了禁闭,狠言厉语逼他改,又第一时间联系了班主任,着手准备送他出国的事宜。
而身在学校里的曲离也并不好过,那次的情书事件是根潜藏的导火索,种满恶果的人不会反思自身过错,只会对曲离怀恨在心,只等着寻到机会报复。
当他没了姜馀的庇护,那些人便开始肆无忌惮。
他们把在姜馀那儿受到的憋屈变本加厉地从曲离身上讨回来——以一种更加暴力丶张狂的方式。
被按着脑袋围在墙角拳打脚踢时,曲离的意识已经接近模糊,他躺在地上缓了许久,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蝉鸣喧嚣的夜晚。
可这一回姜馀不会再出现了,没有人救得了他。
他在凌晨拖着一身伤回到家里,被等在门口的母亲抛来质问。
“为什麽又跟别人打架?”女人的声音尖锐而崩溃,“不是叫你别学你爸吗?你非得跟他一样气死我才罢休是不是?!”
随後便是滔滔不绝的哭诉。
曲离听着那些陈年往事迷茫地眨眼。
还手也是错误吗?
是不是只有消失才是正确?
从始至终,他没主动招惹过任何人,他只是在拳脚踹向脑袋的时候用手挡了一下。
然後他听见了关节错位的脆响,来自他身体的某个部位。
他看向泪眼婆娑的女人,很想说对不起,想擦掉她的眼泪。
可是他擡不起手了。
手腕上钻心刻骨的痛是他此生关于疼痛的最後一次漫长记忆。
三天後,曲离被女人带着去了学校,低下头跟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道歉。
她想让自己的儿子远离他父亲那样人人喊打的命运,处理方式是逆来顺受息事宁人。
午餐的时候,那夥人从曲离旁边路过,以羞辱的口吻学他道歉的言语。
曲离毫无反应。
他像个提线木偶,呆滞,木讷,全程没表情地坐在餐桌边吃一碗白米饭。
走出饭堂时天高气爽,曲离站上老旧教学楼的天台,在秋日的风中如一片枯叶,辞柯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