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朝恹捏着卷书,握住他的手臂,俯身看来。
顾筠推开朝恹,朝车门跑去。
朝恹道:“停车。”
马车放缓度,停了下来,顾筠急切推开车门,一步跳下马车,冲到路边,蹲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吐了起来。
晚饭都吐了干净,胃里一阵烧灼,他才好受起来。
李澜,这个朝恹的贴身侍卫之一,影子一般,沉默无言,他拧开水壶,打湿了一张手帕,恭敬递给朝恹。
朝恹蹲在顾筠身旁,轻轻拍着顾筠的背。
养了好些日子了,对方还是没有长起来,背更是单薄得仿佛一张纸。
眉峰因为燥郁轻轻弹动,目光直直看着人,等到对方缓过来,他捏着湿手帕一角,给人擦去嘴角污渍,低低问道:“要不要漱口?”
顾筠捂着肚子,轻轻点头。
朝恹示意李澜去把马车里头的茶水拿出来。顾筠就着朝恹端着茶杯的手,含了几口茶水漱口,又含了几口随后递来的清水漱口,确保口中没有异味,他撑着对方手臂,想要起身。
朝恹扶住了他,道:“我抱你回去。”
一侧的李澜工具人的作用挥得很好,他接过了朝恹腾不出空来放的茶杯,并吩咐其他人:“都转过身去。”说罢,他自己也转过了身。
顾筠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举动,拒绝的话在嘴里滚了又滚,觉得实在没有理由说出口来,他同意了,并且在被打横抱起来后,主动靠在对方怀里,搂住了对方脖颈。
打不过就加入。
朝恹垂下了眼,朝他看来。
他的眼皮较薄,有着褶子,向下垂着时,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微卷着刃的利刀。
顾筠有种被刮下两片肉的感觉,缩了缩脖子,逮着一个空隙,再次看去,只见对方的眼神平和无比,他又安了心,放松了神经。
他的反应不大,但一直观察他的人几乎是片刻就能察觉。
朝恹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难道吃人不成?与那和尚能够肆无忌惮地打闹,与他却是小心翼翼,紧张兮兮,以前的胆子哪里去了,只因为他的身份?他要怎么做才能走进对方心里?难道他还不够好吗?
此时,朝恹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自己次妃之间,有着无形隔膜。
他敏锐地察觉自己不能打破这层隔膜,即便最后对方因为他对他的好而心甘情愿留在东宫,或者动心。
因为这层隔膜来自他们生长环境的不同——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他这次听清了顾筠和那个和尚的谈话,音色好听,但不是宣朝官话,也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结合顾筠从前的异常,可以肯定对方不是宣朝之人,他的出身或许不比他差。从他出现的地方来看,对方或许来自北方某个国家。
朝恹静静地想,他其实并不愿意将顾筠同细作划上等号,或许只是北方某个国家的贵公子。家里犯了大错,被判刑了,南逃避难。
和尚,一个尚未开化,不知分寸,在顾筠心里有些重量的野人罢了。
他轻轻把人放在铺有织锦软垫的座板上面,自己坐在一侧,按着对方脑袋,偏着枕在自己肩膀上头,道:“睡会吧,一会就到东宫了。”
顾筠声音细微,应下了。
朝恹摸向他的额头,有些烫,果然着凉了。应是在亭子那边冷着了。顾筠不懂事,那和尚也不懂事?当时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感知到了些许凉意,只是不好出去提醒。
顾筠整个人都蔫巴了。
朝恹看着这样的顾筠,前几天开始,陆陆续续积攒起来的火气,终究散了。
思念故土与家人,偷着去见和尚,正常,毕竟来自同一个地方。他给的东西给了和尚,也是正常,都送给对方,任由对方处理了。
对方没有什么错,他与他置什么气?
与他置气,岂不是表明自己输得一塌糊涂?他是太子,未来会是君王,为此有过一次失态就够了,不能再多。
再有隔阂又如何?无论如何他都如愿以偿了。可是,他不应该拥有最好的吗?
朝恹舌尖舔过尖利虎牙,痛意之间竟有几分枫杨枝条折断后,溢出的汁液味道,初尝微甜但回甘苦涩得很。
他往对方额头上面搭了一条打湿的手帕,抬起手臂,搂住对方,让对方靠得更加舒服。
顾筠紧闭眼睛,尝试入睡,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可以缓解不适的办法。临到东宫之前,他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半个人都窝进朝恹怀里。
朝恹撤掉手帕,再次摸向他的额头,似乎更烫了。他重新放了一条打湿的手帕,敲了敲车帘旁边的车壁,示意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