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窈下意识接着问:“去年清远侯中毒,你可了解那是什么?”
不想她话题转变得这样快,银杏一顿,沉默片刻:“那时奴婢正在青楼里卖艺讨生活,清远侯府的事怎么可能知晓,只听往来的客人提过几句,说是难辨病症,药石无医。”
哦,是了。
宋时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惹得银杏忆起难堪的伤心事,实在罪过。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银杏察觉,回之一笑。
天色尚未彻底暗下来,人估计也不会早早前来,宋时窈便拉着银杏低声攀谈:“在宋府一切可还习惯?可有不如意的地方?”
“那日能得姑娘相救是银杏前世修来的福分,府内众人待银杏都好,比从前在那劳什子地方不知好多少倍。”说到后面,银杏的声音带上几句啜泣。
听罢此话,宋时窈低眉一笑。
前世,好一个前世。
偌大个京城,除她自己,还能有哪个晓得前世。
“前世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怎么想也是我的福分才对。”
银杏啜泣微止:“姑娘……”
“罢了,说这些前世今生神神鬼鬼的做甚。”宋时窈故作旷达,“东厨的管事冯嬷嬷是宋府的老人了,我还没出生时她便在,自幼瞧着我长大,为人和蔼慈祥,最是心软。你跟着她做事,自然不会苛待你。”
银杏应是:“冯嬷嬷待奴婢的确很好,府内的下人无一不称她赞她。”
宋时窈笑了:“诚然冯嬷嬷再好,此事作罢,你若不想待在东厨便来我院中做事,或是想做其他事,又或者自行离去,都可以,与我打声招呼就好。”
银杏有点呆,不由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姑娘为何待奴婢这样好,甚至这样了解,还晓得奴婢通晓医术。自家中落难,奴婢不记得再同人提及学医一事。”
“嗯……可能我们有缘,譬如前世便认识了?”
宋时窈轻松地开着玩笑,脑海中却浮现出上辈子她见银杏的最后一面,被乱棍打至半死,殷红的血自口中喷涌,染红了一身鹅黄色衣衫,大片的血迹充斥在宋时窈的眼前,血腥味浓烈得直冲九天。
后来如何,宋时窈不知道,她被人捆缚推出了后门,塞进一辆破旧的马车拉向江边小舟,一同迈向死亡。
天光全无,夜色已深,银杏没看见宋时窈眼中流转的哀痛,只听得空气里的那声温柔一笑。
于是放开胆子,跟着一句玩笑话:“若有前世,也不知奴婢是何模样?”
但宋时窈回答得却认真,只是最后的话音略微飘散:“极善极好的模样。”
咦?
银杏正想再说些什么,东厨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泄进一泓月色,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两人藏在暗处,急忙敛住声息。
误会
居然还敢来?
宋时窈看见那道夜光中蜷着腰的身影,稍有几分诧异。
昨夜刚被银杏撞破行迹,按理此人应当先按兵不动避避风头,是以,宋时窈今日前来本就没想着能抓个现行。
后来又听银杏说了一通见血封喉中毒之状,与爹娘前世的病症不大相符,更觉得不可能,想着许是因银杏的意外使对方才变了策略,择日换药再来。
不曾想,此人胆大包天居然还是来了。
还好她今夜为防万一,早已找来不少人围了东厨,不然,怕是要让贼人跑了。
只见那人鬼鬼祟祟地探进门来,四周观望一阵,悄声掩上门,轻车熟路地向银杏所说昨夜发现药渣的地方摸去。
宋时窈眼神一暗,从身形瞧着,此人似乎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身着宋府下人统一的服饰,却比银杏这等丫鬟的用料形制更讲究一些,可见是府中的老人了。
宋父宋母为人宽厚,从来皆是善待下人,常施好处,少有苛责,这人待在宋家这么多年,想必也受了不少恩惠,竟然便是如此相报吗?!
宋时窈顿觉一阵无名火直冲灵台,握紧了拳心。
银杏按捺不住,正要出声喝住那人,却被宋时窈拦下,缓缓摇了摇头,捉贼拿赃,还不到时候。
那老妇动作未停,从怀中掏出不晓得是何物的东西,鼓鼓囊囊的一包,接着又在东厨内翻找一番,拿到一个器物,看不真切,只隐约辨出是口锅的模样。
应当是天色过暗,老妇眼睛瞧不大清楚,只能往窗前移了移步子,借得一缕月光,将刚才从怀中掏出鼓鼓囊囊的东西笨手笨脚地拆开,向锅中倒去。
忽然,亮得一盏明灯,将东厨照得透亮,寒凉清越的声音落下:“你在做什么?”
老妇大惊,手一抖,哗啦一声,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七零八落。
灯盏的余光映出老妇的模样,银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冯……冯嬷嬷……”
惊讶间,有一颗物什滴溜溜地滚到宋时窈脚下,她定睛一看,似乎是个什么药物。
她心中划过一抹愕然,有些不对。
但还不等她来得及阻止,屋外的人已按照约定,灯亮即刻入内,门窗大开,送来一阵凉风,冯嬷嬷惊慌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
片刻沉寂,所有人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人竟然是在宋府侍候多年忠心耿耿的东厨管家冯嬷嬷。
宋时窈觉得心头一凉。
早在她现身时,冯嬷嬷反应过来,知晓业已暴露,赶紧丢开手中的东西跪下身:“姑娘!姑娘!此事可否别让老爷夫人知道,老仆知错了!明日一早,不,马上,老仆马上就趁夜离开宋府!姑娘,老仆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