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面上的笑意无声敛去,少顷道:“李总兵,哪吒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你何必与他置气呢?”
“他到底何处有七岁孩子的模样,哪个七岁孩子是他那般身量长相?”李靖情绪起伏过大,稍有好转的身体立马便负荷不住,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就算不说这个,真人您说,谁家的七岁稚子会谋划屠杀亲父?!”
太乙神色轻变,声音也沉了下去,“李总兵莫要开这种玩笑,哪吒虽难驯了些,可从未伤及谁的性命。”
“好、好,你是他师父自然为他说话。”李靖连连冷笑,连表面的和平也懒得维持,“难道真人不知我为何突遭妖物袭击?”
“分明就是那日他弑父不成又生二计,真人,你若今日不让他见我,我明日便告上玉虚宫,干脆请元始天尊替我判个公道!”
……
沈何惦记着太乙悄悄嘱托他的话,见哪吒面色不明地坐在草屋外头,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于是也坐到他旁边,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感觉哪吒有心事。
其实他也有的,之前在金光洞里,太乙真人说他近来恐有杀劫,和秋汝生说的好像对应上了。
而现在天上地下唯一对他有杀劫威胁的,竟又是他身侧坐着的人。
所以他状似天真地问太乙,谁要杀他?
太乙摇头,沈何看不出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无论哪一种,最终只化作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他又想到,哪吒声称要弑父时太乙意味深长的话。
——人人皆有命数,破不得、坏不得。
他记得太乙说这句话时,好像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
“别皱眉。”熟悉的触感抚上他的眉间,沈何眸光微闪,偏眸对上哪吒平和的视线,听他道,“在想什么?”
想他这条白捡来的命又能再活多久。
沈何轻抿了抿唇角,说不出话。
如果是尚不认识哪吒的时候让他知道是“必死”的结局,他可能会索性一直龟缩在龙宫,也可能想办法跑得远远的,离陈塘关、离哪吒越远越好。
偏偏是在他认识哪吒之后,在他以为敖丙被抽筋是巧合、是戏剧、是可以被更改的时候。哪吒,自然也和他看过的任何版本中的“哪吒”不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鲜明的脾性和风格的人,沈何没办法忽视,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因为迟迟悬而不落的杀劫将哪吒当做避之不及的敌人。
这对已经将他看作朋友的哪吒不公平。
哪吒望着他的眉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腕一翻化出一枝树桠,参差盛开着粉色的小花,“喜欢么?”
沈何眉头微舒,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是桃花吗?”
“嗯,”哪吒心念一动,手中的桃枝又变成了花茎,水红的颜色自花芯漫开,“芍药。”
沈何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厉害。”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朵芍药又变成了一块石头,沈何怔了怔,抬眸看向哪吒。
哪吒道:“有这石头,只需一点法力就能幻化万物。试试?”
沈何指尖蜷起,眼中的亮光歇下,缓缓摇了摇头,“不了。”
本是想哄他开心的玩意儿,哪吒没想到他会拒绝,不禁拧眉,“为什么?”明明他方才看的时候很高兴。
“这是不是……真人说的女娲石?”沈何有些小心翼翼,他虽不懂女娲石有什么具体效用,但光听这么响亮的名字也能猜到一二,必然不是凡物,“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收起来罢。”
“再贵重也是给人用的。”哪吒眼帘垂下,乌黑的睫毛挡住他眸底凝聚堆积的情绪,他道,“你好像从来都不好奇我的事。”
话题跳转得太快,沈何一时迷茫,“嗯?”
不管是听到他试图弄死李靖,还是得知他有什么宝物,沈何一概不问,仿佛不关心不好奇不在意。
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心却好像隔得很远。
哪吒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想法弄得哂笑一声,沈何不想用,他也不再强求,合指把石头收了起来。
哪吒虽然没有直白的表露出什么,但沈何仍旧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愉和烦躁。或许朋友之间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边界感,否则便称不上“朋友”了。
沈何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小心牵住他的小指,“哪吒。”
他感觉哪吒是被自己挽留住了,于是勇气愈增,使他忘却主动的羞耻整个手掌都握住哪吒的手。
他又轻声唤道:“小哪吒哥哥?”
哪吒手指收力,毫无预告地将人拉到怀里,“小?”
沈何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突然想到,我比你大三百多岁诶。”要不是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别的昵称,顶着三百多的岁数叫哪吒哥哥还真蛮奇怪的。
就算是他现代的年纪,十八岁也比七岁大。
“龙族的三百岁,换算到凡间才几岁?”哪吒自有一套诡辩,他早忘记了他成神后活了多少年,敖丙这一声哥哥他很能担待得起,“别想耍赖。”
“好吧。”沈何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只知道不想看到哪吒失望生闷气的样子,一心哄他,“那请问哪吒哥哥,可否为小敖解惑?”
哪吒眼中划过笑意,长臂轻车熟路揽住少年的腰把他拉得更近几分,完全忘记了先前囿于心头的郁气,“你且说与我听听。”
“你我相识那日傍晚,我听龙兵说,你和……李靖在东海上打起来了。”沈何顺从地半靠在他肩头,水光潋滟的眸子却专注地望着他,仿佛对方占据了他全部心神,“我能感觉到,你和他关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