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芳初心里一惊,她都进入太医署了,绪相对她的婚事还是如此着急啊,生怕她嫁不出去,托冰人都托到陛下这里来了。
“过来坐。”
萧洛陵一如既往地向她招了下手,命令她靠近,绪芳初不敢有违背,照例只上前少许,停在他的案前,再由他握住她手,将她拽入椅中,落向他的腿骨,被他揽入怀抱。
她都习惯了遂也认命,不会再有挣扎。
萧洛陵低眸凝着她白润如脂、微沁粉雾的秀靥,扣她软腰的手掌微微合拢,将人更深地放肆揽入怀底,气息放得清浅均匀。
“朕应当怎么回他?朕该同他说,朕就是那位,早已为他选好的良婿么?”
他有所察觉,往昔这般揽抱着她入怀,她总是觳觫惊惧,内心不安地轻轻颤抖,今夜这般顺和,也无惧怕之状,像是对他卸掉了某种防备。
萧洛陵内心惊讶于这种转变,也暗怀欣喜,也许只是他一直以来不懈地努力,终是凿开了这座坚冰,也许不单是凿开,她亦有所融化。
绪芳初平声道:“一个月之期还没到,陛下说过不会出尔反尔,也不逼臣。”
萧洛陵道:“朕记得,不会逼你。”
他的右手掌中仍按着那支精美的御笔,笔杆上刻有玲珑的盘龙纹,指腹于笔身上细细摩挲而过,似在迟疑。
绪芳初垂落的目光到底是不可避免地扫过了他的书案,一眼便发现,陛下在此伏案,并非是在批阅奏折,而是在练习书法,宣纸上已临摹了一幅《逍遥游》,摹写的初稿的确出自她阿耶。
陛下的笔触比起阿耶那规整的书体自是粗糙了许多,但风骨遒健,一如其人,高昂鹤姿,卓尔不群。
都说西北军出身行伍,粗野不堪,不通教化,未曾想陛下还能写得一手不错的字。
他看出了她不露声色的困惑,垂眸把玩着朱笔,温声道:“姑姑教朕的。朕少年时,她一边支豆腐摊一边教朕写字,生意不忙时,朕就在她的豆腐摊前,用树枝在地上画。画完了拿脚填土碾平了,继续画。”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学习,怪不得陛下能成功。
绪芳初深深感慨,不免多此一问:“陛下兼修文武,莫非都是大长公主所授?”
“家中渊源而已,”萧洛陵不疾不徐地道,“朕的曾祖,是孟楚之际的名将,后兵败被楚军围困,宁死不降,自刎于青川。”
如此名将,不论战绩,风骨与气概便足以青史留名,最受士大夫追捧,绪芳初怎会没听说过,甚至民间都有许多他的传说。她从小听到大,这时竟忘了尊卑,脱口而出:“陛下原来是萧破楼的后人。原来是名将之后。”
“哈哈。”
他颇觉愉悦,胸膛直震,震得她的心跳似也快了一些。
萧洛陵道:“百多年前的旧事了。萧家到了朕这一代,没有留下任何祖产,我们世代居于洛陵,家徒四壁,唯有一本兵法和一本萧家枪谱传了下来,朕少年时所学的,就是那两本书。冬夏勤练,遂有今朝。”
绪芳初钦佩不已,“孟子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句话被陛下诠释得淋漓尽致。”
萧洛陵道:“祖先奋斗,挣揣功业,无非是为荫蔽后世子孙,朕之一生不甘平庸,要朕的后嗣,便是太子,将来不必走朕这条险路,朕要留给他的,必然是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之世。所以这条路,朕如今也才走到一半。憾无同行之人。爱卿。”
绪芳初被他唤得头皮发麻,骨骼轻颤,这种感觉倒不是源自于恐惧。
从与暄儿相认之后,她就明白了,天子根本未对她动过杀心,兴许一早他就认出了她,只是从始至终都如逗猫似的,在戏弄她玩。
没有了杀身之祸的威胁,绪芳初在他面前多了几分坦然,但仍是被他压低了喉音的磁沉嗓音,惊得心底层层轻战,涟漪波动。
“不提那些,”他看向怀中人,暗沉的眸光自她白皙的脸颊上覆下,低语道,“朕正练书。爱卿的芳名,是哪三个字?”
绪芳初腹诽他怎可能不知,怕是在得知她这么个“抛夫弃子”的女人就是绪廷光的女儿时,就已经将她的生辰八字、祖宗八代的族谱都翻了个底朝天儿了,以他九五之尊的手段,要查探这些岂非易如反掌。
但她仍是只敢咬唇回话:“臣名芳初。百花之芳,起始之初,取自古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
他将她的闺名,堂而皇之地细品了一番,化作唇瓣上扬的弧度,提笔蘸了朱砂,在宣纸上留下她的名字。
她从来不知,她那柔软的春意盎然的名字,有朝一日竟被写得铁骨银钩、杀气腾腾。
她看了一眼便觉得没眼看,耳畔又传来他的询问声:“朕这字写得不好,得再练练。爱卿可有乳名否?”
绪芳初心想,狗皇帝当真不是在套话么,便是有这会儿也只得说没有,“臣自小只得一名,未有乳名,也不曾有表字。”
“是么,”萧洛陵低笑,“朕听闻长安女子也多有取字号之风,譬如你的三位姐姐,就各自有表字,绪三娘子也有‘兰君子’的雅号。爱卿没有,莫非还在等人来取?不如朕替爱卿取一个雅号如何,就唤——妙真仙姑。”
她身子骨一紧,霎时羞耻得满脸通红。
好色之君。当真是好色之君。
他又道:“朕谬误了,忘了爱卿是被庵堂收养的,取道家之号实有不妥,不如便取个带些禅意的号。”
绪芳初好奇等着,他又不说了,她最讨厌旁人话说一半押着卖关子,忍耐得浑身难受,却见他将笔锋濡了墨,在他写下的名字后,又攥笔写下两字:
今安。
无论昨日种种,多少颠沛流离,今都安然自在。
绪芳初蹙眉不语。
“不喜欢?”
绪芳初澹然反驳:“看来陛下很是喜欢这个‘安’字,安邑公主之‘安’,‘今安’之安。”
他一愣,也是没想到这上头来,恍然意会过来之后不由失笑,长笔抵住了额心,“朕错了。你莫吃醋。她那个封号不过是取自封地之名……”
越解释越显得不自在,他认了输,“确是朕错了,朕另外替爱卿起一个。”
“阿弥。”她低声说。
萧洛陵微微顿笔,垂眸望向怀中红唇翕动的女子。
她脸色不自然,重复了一遍:“臣的乳名,唤作阿弥,母亲所起。原本是寄望女儿圆满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