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朱嬷嬷这场闹剧,以及陛下的态度,倒是让他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了转机。
原来天子并不明令禁止太医署的女弟子谈情说爱,薛艳儿与鹿呦手底下的值曹参将也已在陛下面前修成正果。
那他起意送信,怎会不行呢?
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绪瑶琚不愿。
所以,他只需要拿出万分的诚意,来说服三娘愿意。
“姐姐,我思慕四娘,想必你也知道的。见不到四娘,我,饭也吃不下,以前这种感觉,我还从未有过。好姐姐,你可否帮我一回?若是四娘还不愿见我,我就彻底死心,好不好?”
绪瑶琚迟疑地,指尖探向了他攥在手里的信,迟疑半会,开了口,声音幽幽:“你为何,会那样喜欢四妹妹。”
卞舟原本僵着的俊脸倏然红如柿果熟透。
“我也不知,总之,总之我一见她就喜欢了,这就是人常说的一见倾心吧!”
绪瑶琚垂下目光,声音清婉,一字一字:“可是,四妹妹也比你年长。”
卞舟摇头:“我又不在意那个。年龄不是问题,何况只年长一岁。”
他真诚地道:“姐姐,求你帮我这个忙吧,往后你要什么,只要你发一个话,我为你赴汤蹈火。”
边说着,边将手中的信往绪瑶琚的手背试探。
她到底是自嘲一声,垂眸接过了那封情意炙热的烫手的信。
她拿了信,却不说话,卞舟倏然惶急。
“姐姐,你给个话儿啊。”
绪瑶琚的玉指捏紧了信封,嘲弄的笑意潋滟开来,在幽暗的月色里看不分明。
“你想着成了我的妹夫,以后自然有为我赴汤蹈火的机会。我知道了。卞将军。”
最后那声呼唤,轻盈如羽,似撩拨在人心尖上,他不知怎的,疑惑着,总觉得三姐姐有些不对劲。
“你回去吧,今夜,还是莫让人发现了。”
这就是答应了!
卞舟惊喜过往,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竟蹦了起来,幸而还记得此是太医署,到底没绷出三尺高,勉强压抑自己的快活,对救命恩人绪三娘千恩万谢。
“多谢姐姐。”
这时他不敢说,与四娘成了这种话。
上次与四娘见过面之后,四娘的话,言犹在耳。她对自己,还并未钟意。
所以他只需要拿下一个好兆头,用自己的真诚去打动她,迟早有那么一天,他会获得四娘与他阿耶的首肯。
卞舟再一次对绪瑶琚道谢:“多谢!”
绪瑶琚捏着那封皱巴巴的信,放回袖底,向卞舟道了别,抱上酒坛回返灵枢斋。
她买酒去了多时,魏紫君与绪芳初久等不至,正要动身去寻,不想撞见绪瑶琚披着一袭月色,忡忡地回来了。
绪芳初将沉重的酒坛接过,摞在地面,起身拉过阿姐冰凉的素手,试探她的额温:“怎的脸色这么苍白,有人为难你么?”
绪瑶琚说没有,低头将酒塞拔下,霎时满室都沁满了清凌凌的木樨花香。
此酒不愧为嗜酒如命的李医正珍藏,香味确有独到之处,斟满瓯来,色泽清透,几乎不敢杂质,可想而知便是上品了。
四斋仅剩的三人举杯痛饮,欢庆今宵。
尽管三姐姐眉痕渐舒,但绪芳初还是察觉到绪瑶琚的状态有些不对,她偶尔会晃神,有时会垂下目光,也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绪芳初疑心是李医正同姐姐说过什么敲打的话,猜测多半是让他的得意弟子,莫要学薛艳儿。可能是言辞激烈了些,让三姐姐到现在还恍惚。
于是她主动安慰:“三姐姐,别人的话,你莫挂在心上。”
绪瑶琚在她臂弯之下螓首低埋,目光一直看向自己袖底,那里,藏了一封本不属于自己的信。
生烫似的,灼得她肌肤炙痛,几乎难以忍耐。
绪芳初看出她的不适,又见她始终望向腋下,不由好奇:“姐姐,你袖里藏了东西?”
绪瑶琚缓吸口气,极力维持了表面的平静,“没甚么。”
如此绪芳初也不再多问,但心内还是存了一分在意,似乎三姐姐出去这一回,遇到了很不好的事。
她自是不知此刻绪瑶琚的袖怀里揣了一封表衷情的书信。
那封书信,是锲而不舍的卞舟这三个月以来颠来倒去思之如狂的结晶,其中言辞之肉麻,令观者不忍直视。
那封信,绪瑶琚没有拿出来。
在这一刻,看着四妹妹纯挚的面容,她拿不出。
她忽觉得自己是该死的,该下地狱的!
人性怎么能如此阴私、晦暗!
枉她一直自比兰君子,事情落到头上,却能因一己之私,丑陋不堪至此地步。
她配不上与四妹妹充满担忧的目光对视。
绪芳初抚了几下绪瑶琚清瘦的脊背,指尖蕴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抚了几下,绪瑶琚端过酒盏,将魏紫君斟的桂花酒一饮而尽,正要说话,屋外风吹花折,沿着灯光又渗入了一道拉长扭曲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