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指着那扇光滑的白色门板。
顾怀瑜凝神听着,苍白的唇瓣无声地翕动,尝试模仿那拗口的音节。他的语言天赋本就不差,只是从未接触过如此迥异的语系,进展缓慢,却也在一点点积累。
他甚至开始主动指认。一次,老者端来汤药,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那褐色的液体,用生硬而古怪的语调,尝试发出老者曾说过的一个词:“药……?”
老者眼中立刻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连连点头,用更慢的语速重复:“对,药。喝药。”
那一刻,一种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成就感,悄然掠过顾怀瑜的心头。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词汇,却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向他与这个新世界之间那片广阔的、未知的海洋,终于激起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回响。
除了语言,他也在疯狂地、沉默地吸收着一切信息。
他通过那扇巨大的“琉璃窗”,观察着外面的世界。他看到那些高耸入云的“巨塔”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看到如同钢铁甲虫般、速度惊人的“铁盒子”在平整宽阔的“黑色道路”上川流不息;看到远处一个巨大的、不断变换画面的发光平面……一切都光怪陆离,挑战着他认知的极限。
他观察老者的衣着、举止。老者的衣物看似简单,却舒适得体,行动间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沉静的书卷气,绝非寻常仆役或山野村夫。这让他隐约觉得,救下自己的,或许是一位颇有身份的隐士或学者?
他还通过观察,学会了使用房间里一些最简单的设施。他看着老者扭动一个银色把手(水龙头),就有清水流出;按动一个凸起的小方块(开关),头顶的“灯”就会明灭;推开一扇看似墙壁的小门(卫生间门),里面是更加洁白、充斥着各种奇异瓷器和金属管道的空间……
每一次新的发现,都带来新的震撼与困惑。他像一个刚刚睁眼看世界的婴儿,贪婪地、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重新构建着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交流依旧困难重重。很多时候,他只能通过老者的手势、表情和极其有限的词汇,连蒙带猜地去理解意思。误解时有发生。
一次,老者拿来一套柔软的、与他身上所穿类似的衣裤(病号服),示意他更换。顾怀瑜看着那陌生的服饰,又看看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袍子,误解了老者的意思,以为是要收回给予他的衣物,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备。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连忙笑着摆手,将新衣物放在床边,又指指他身上的旧衣,做出一个“都可以”的手势。顾怀瑜这才慢慢松开手,耳根微微泛红,为自己的过度敏感感到一丝难堪。
还有一次,老者带来一种用透明薄膜包裹、吃起来酥脆咸香的条状食物(饼干),顾怀瑜从未见过,迟疑着不敢下口。老者示范着吃了一条,他却因对方直接用手拿取食物的举动而微微蹙眉,最后只是礼貌地接过,放在一旁,并未食用。老者见状,也只是宽容地笑笑,并不强求。
这些细微的摩擦与尴尬,并未破坏逐渐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反而让顾怀瑜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彼此之间巨大的文化差异。他不再轻易做出判断,而是选择更多地观察和学习。
他知道,若想真正理解自身的处境,若想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天地中活下去,甚至……若想有朝一日能弄清真相,或是找到归途(如果还有归途的话),掌握这种语言,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于是,他开始更加主动地学习。
当老者再次点开那个神奇的“发光薄板”,播放那些幼稚却清晰的启蒙视频时,他会专注地凝视着屏幕,努力捕捉每一个发音,模仿每一个口型。他会指着卡片上的图画,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老者,等待那个陌生的词汇。
他的发音依旧生涩古怪,他的词汇量贫瘠得可怜。
但那双曾经盛满惊恐与绝望的眸子里,逐渐燃起了一种新的光芒——那是求知的渴望,是在绝境中试图抓住缆绳的顽强,是一种于无声处,悄然滋生的、面对未知的勇气。
沉默依旧是他们之间最主要的基调,但那沉默之中,已不再是最初的死寂与绝望,而是充满了某种笨拙的、试图跨越鸿沟的努力。
惊世笔墨
时光荏苒,窗外的梧桐叶渐渐染上深绿,蝉鸣声一阵响过一阵。可能是可怜他无处可归,顾怀瑜在这座安静而陌生的宅邸中,已度过了月余时光。
身体大致康复,虽仍比常人清瘦些,但行动已无大碍。那件古怪的白色袍服早已换下,如今他穿着宋爷爷为他准备的柔软棉质衣裤,宽大舒适,虽不及丝绸飘逸,却也别有一番自在。最大的变化,在于语言。凭借那“发光薄板”(平板电脑)和宋爷爷日复一日的耐心教导,他已能听懂许多日常用语,并能用简单却清晰的词汇进行基本的回应和交流。虽然语调仍带着奇异的古韵,语法也时常颠三倒四,但沟通的壁垒,已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知道老者姓宋,是一位退休的教授。这里并非仙府魔窟,而是一个与他所知截然不同的、名为“现代”的时代与国度。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长久的茫然与无措。穿越时空?这远比坠崖未死更令人难以置信。但周遭一切光怪陆离的铁证,由不得他不信。他将所有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面上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活下去,弄明白,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