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快要出来了?
他昏迷了多久?从坠崖的深夜,到此刻的黎明?
顾怀瑜的目光落在那些高耸的怪异轮廓上,心脏再次重重一沉。这绝非他所知的任何地方。长安没有这样的建筑,即便是皇宫中最高的塔楼,也绝非这般模样。
他的目光怯怯地移回室内。
靠近那巨大“琉璃窗”的地方,摆放着一组样式简洁却线条流畅的座椅,材质是他从未见过的,似皮非皮,似布非布,颜色深沉。旁边还有一个矮几,上面放着一个白玉般的圆盘,和一只……透明的、造型奇特的“琉璃杯”,里面盛着半杯清水。
地上铺着厚厚的、织纹细密的地毯,颜色素雅,踩上去定是悄无声息。
一切的一切,都整洁、冰冷、陌生得令人窒息。没有熟悉的屏风、没有绣墩、没有博古架、没有香炉、没有卷轴书画……没有任何一件他认知中“房间”该有的物事。这里仿佛是被彻底淘洗过、只留下最基础功能的空白笼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和渺小感将他紧紧包裹。在这片陌生的洁白里,他像个突然被抛入异世界的尘埃,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坐标。
他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陡然变得无比强烈。
忍着剧痛,他用那只未被“邪术管子”束缚的手,死死抓住身下柔软的面料,试图支撑自己坐起来。仅仅是抬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了他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眩晕感如同黑潮般袭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那件古怪的白色衣衫。
他喘息着,靠在同样柔软却支撑力奇怪的床头,眼前花了许久才重新聚焦。
现在,他看到了更多。
床的另一侧,立着一个造型简洁的金属架子,上面挂着他之前看到的那个透明琉璃瓶,瓶中的无色液体正通过那根细长的管子,一点点输入他的身体。所以……这不是吸食精血,而是在……注入什么东西?
他惊恐地盯着那滴答流淌的液体,完全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何用意。
不远处,还有一个矮柜,上面放着一盏造型极简的灯,同样是冰冷的金属和陌生的材质构成。柜子本身线条笔直,光滑得反光,看不到任何榫卯结构。
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非我族类”。
顾怀瑜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清洁气味的空气吸入肺中,却让他更加不安。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那只被针头刺入的手挪开。轻微的移动便带来手背尖锐的刺痛和皮下游离的怪异感,让他几欲作呕。
但他顾不上了。
他颤抖着,伸出双脚,试图探向地面。触到的不是冰冷的木地板或砖石,而是另一种柔软微凉的材料。他勉强将双脚踩实,试图站立——
砰!
一声闷响。
虚弱无力的双腿根本无法支撑他的体重,甚至没能让他完全站起,就直接软倒,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毯上。那根透明的管子被猛地拉扯,手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输液架摇晃着,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微声响。
“呃……”顾怀瑜痛得蜷缩起来,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狼狈不堪。身体的剧痛、心灵的恐惧、还有这无法掌控自身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再次击垮。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顾家一个安分守己的哥儿,即便不愿那桩婚事,也从未想过反抗家族,为何要遭此大难?坠崖未死,为何又落入这般诡异的境地?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不能倒下。
无论这里是何处,他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寻找出口。很快,他看到了——一扇门。
一扇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平整光滑的白色门板。没有熟悉的门楣雕花,没有铜环铺首,甚至看不到明显的门缝。
门……他可以从那里出去!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重新点燃。
他拖着剧痛无力的身体,用手肘和膝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向那扇门爬去。柔软的地毯此刻却成了阻碍,摩擦着他的肌肤。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
这段短短的距离,此刻漫长得如同跨越山海。
终于,他爬到了门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喘息着,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他抬起颤抖的手,摸索着光洁的门板,寻找开门的机关。
没有门闩,没有拉手。
只有……一个冰凉的金屑小块,和一个下方更小的、似乎可以按动的凹陷。
这是什么?
他尝试着握住那个金属小块,用力向下压——纹丝不动。
他又尝试旋转,向左,向右——依旧毫无反应。
恐慌再次袭来。他用力拍打着光洁的门板,门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却也格外无力。
“有人吗?开门!放我出去!”他用尽力气呼喊,声音却因虚弱和恐惧而沙哑不堪,如同幼猫的哀鸣,微弱得恐怕连门外都难以听闻。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被遗忘在这片洁白、明亮、却冰冷彻骨的陌生牢笼之中。
他背靠着无法开启的门,滑坐在地上,最后一丝力气也消耗殆尽。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将脸埋入屈起的膝盖中,单薄的身体因无声的哽咽而轻轻颤抖。
颈后的孕痣,紧贴着冰凉的门板,那一点熟悉的微凸触感,此刻只能提醒他——无论身在何方,他依然是那个身不由己的、顾家的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