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主持人报幕的声音透过幕布传来,清亮悦耳:“……接下来,请欣赏由文史学院顾怀瑜同学带来的节目——《梅韵琴书》,古琴演奏与现场书法表演。”
台下响起一阵礼貌性的、但并不算特别热烈的掌声。大多数学生对于这类传统节目兴趣泛泛,更期待后面的流行歌舞或话剧小品。只有零星几人,或许是因为顾怀瑜近日的“名气”,或许单纯是被节目形式勾起一丝好奇,稍稍坐直了身子。
灯光暗下,再亮起时,舞台布置已然就绪。一架古朴的琴案,一张宽大的书案,宣纸、砚台、墨锭、毛笔静静陈列。一道清瘦的身影端坐于琴案之后,微微垂首,侧影被灯光勾勒得极其优美。
仅仅是一个静态的剪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气场便悄然弥漫开来,奇异地压下了场下些许嘈杂的私语。
他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
“叮——”
第一个音符落下,清越、冰冷,如同山泉滴落幽潭,又似一枚冰珠敲击玉盘,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净化力,让喧嚣的空气为之一静。
紧接着,舒缓的引子部分流淌而出。琴音清澈空灵,旋律舒缓而平稳,仿佛在人们眼前缓缓展开一幅月下雪景:万籁俱寂,唯有寒月清辉洒落在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台下观众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仿佛怕一丝声响便会惊扰了这片静谧。
顾怀瑜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他的手指在琴弦上吟、猱、绰、注,技法纯熟精湛,更难得的是情感与意境的完美融入。他微微侧着头,长睫低垂,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世间唯有他与眼前这张古琴。
一弄,表现梅花恬静安详的姿态,琴音舒缓优美;
二弄,刻画梅花迎风摇曳、笑傲霜雪的动态,旋律跌宕起伏,指法加快,力度增强;
三弄,达到高潮,歌颂梅花不畏严寒、高洁坚贞的品格,乐声更加激越奔放,节奏铿锵。
每一次变奏,每一次情绪转折,都通过他指尖的力度与速度变化,精准地传递出来。那不再是简单的琴音,而是有了画面,有了风骨,有了灵魂。台下观众的心神被彻底攫住,跟随琴音起伏,仿佛看到了那傲立风雪中的点点红梅,嗅到了那凛冽寒风中若有似无的幽香。
当琴曲进行到第二弄与第三弄之间的过门段落,旋律暂趋平缓时,台上的人动了。
他缓缓起身,步至书案前。动作行云流水,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划出优雅的弧线。他执起墨锭,不疾不徐地开始研墨。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表演,而是在进行一场与古人对话的修行。
墨成。
他提起那支兼毫笔,在砚台中饱蘸浓墨。笔尖触及雪白宣纸的刹那,琴音恰好转入第三弄的高潮段落,激昂慷慨!
他的手腕动了。
不再是抚琴时的轻柔舒缓,而是落笔如风,运笔如飞!笔走龙蛇,锋毫在纸上游弋,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如溪流潺潺。他的身姿也随着笔势微微摆动,整个人仿佛与笔、与墨、与纸、与身后的琴音融为了一体。
台下观众早已看得痴了。他们看不懂太过精深的笔法,却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与美感。那挥舞的手臂,那专注的神情,那雪白宣纸上迅速蔓延开的黑色线条,构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视觉艺术。
琴声愈拔愈高,愈发激越;他的笔势也愈加快捷,愈发狂放。乐声与墨韵,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在此刻达到了惊人的同步与和谐,相互诠释,相互升华。
最终,在一个强有力的、如同金石迸裂般的撮指声中,琴音戛然而止,余韵袅袅,回荡在寂静的礼堂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顾怀瑜手腕一收,笔锋稳稳提起,最后一笔勾勒完成。
他轻轻将笔搁回笔山,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全场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场视听盛宴带来的震撼之中,无法回神。他们看着台上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看着他身后琴案上余音似乎仍在颤动的古琴,看着书案上那幅墨迹淋漓、仿佛还带着磅礴气势的巨幅书法,一时竟忘了反应。
足足过了三四秒。
不知是谁率先回过神来,用力鼓了一下掌。
这声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掌声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惊呼、赞叹、甚至激动的口哨声。
“我的天!太绝了!”
“这是学生能有的水平?!”
“我刚才差点忘了呼吸!”
“琴弹得好,字写得也太好了吧!这真的是现场写的?”
“他是谁?顾怀瑜?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发现!”
灯光师适时地将一束追光打在那幅书法作品上。摄像机也将特写镜头对准了宣纸,将其投射到舞台两侧的大屏幕上。
只见纸上写的是一首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词境与琴曲完美契合。那字体是行草,既有行书的流畅俊逸,又融入草书的奔放洒脱。布局章法疏密有致,气韵贯通。字迹瘦劲有力,锋芒内敛却又暗藏筋骨,带着一股不与群芳同列的孤傲与清雅,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枝迎风傲雪的红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