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确的身体瞬间僵住。无需回头,那抹熟悉的、融合了雪松清冷与旧书卷微尘气息的冷香,已如同无形的蛛网,温柔而缜密地将他包裹。
霁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平静无波,像深潭投石不见涟漪,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
周围已有几道好奇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来。琉确感到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所有预演过的、礼貌而疏离的拒绝台词,在舌尖盘旋,却被眼前愈发狂暴、毫无减弱迹象的雨势彻底堵回。他沉默了两秒,纤长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终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细微如蚊蚋的:“……谢谢。”
他接过了伞柄。在指尖触碰到那微凉而光滑木质感的瞬间,一种奇异的转变发生了——周遭那铁灰色的、带着锈味与铜腥的、令人压抑的雨之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扭转了感知的频道。
物理的雨声依旧喧嚣,但传入他耳中,却奇异地化作了舒缓的、如同暖黄色糖浆缓缓流淌般的旋律,厚重而安宁。空气中那令人不快的金属涩味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雨后初霁的森林般清新的湿润草木香,甚至隐约夹杂着一丝被夏日阳光充分晒过的青葡萄叶的暖涩,带着植物特有的生命力。
是“浪漫场域”!
他瞬间明悟。霁不仅在他身边撑开了物质的伞,更悄然为他,或者说,为他们两人,构建了一个独属于此刻的、扭曲了外界所有严酷感官的庇护所。这是一种温柔的暴政,一种不容拒绝的馈赠。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头顶那片深邃的黑色伞面,仿佛那是一片人造的夜空。
就在他抬眼的刹那,奇迹在他眼前静谧地绽放——原本致密无光的黑色伞布内部,竟有点点微光凭空亮起,那些光点初时如萤,继而如同拥有生命与意志般迅速汇聚,蜿蜒流淌,最终在他头顶的方寸之间,清晰地勾勒出他们初遇那天,脑海中的那片波光粼粼的夏日湖面。湖水的涟漪细腻可见,甚至还有几颗微缩的钻石般的星辰,在那片荡漾的湖水中静谧地闪烁,沉浮。
琉确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双荔枝眼睁得圆圆的,浅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片不可能存在的、唯美如幻境的星空湖景,仿佛要将这超现实的一幕刻入灵魂。
“共感效应。”霁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精密实验得到完美验证般的平稳,“你的感知,你的记忆碎片,正在主动影响并塑造场域内的现实显化。”
他的目光掠过琉确因惊愕而微启的、泛着柔软光泽的唇,看着那颗若隐若现的、带着点稚气与倔强的小虎牙尖,继续用他那低沉而清晰的嗓音,投下了另一枚足以彻底搅乱一池春水的石子:
“你心跳失序时,这片星湖的光芒会随你的心跳频率与振幅而起伏。”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如同神谕般的话语,琉确的心脏因为这句直白的揭露而猛地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像是要补偿那瞬间的停滞,更失控地鼓动起来。与此同时,头顶那片星空湖面果然随之呼应,迸发出更柔和更璀璨流离的光晕,星子明灭的节奏加快,如同一个羞涩而急促的呼吸,将伞下这小小的,与世隔绝的二人空间,映照得如同一个只为他们存在的温柔的梦境结界。
琉确的脸颊“轰”地一下彻底红透,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在这一片红晕中,仿佛一颗即将燃烧殆尽的朱砂。他猛地低下头,像只被猎人的目光锁定的、受惊的幼兽,不敢再看那片因自己心绪而变幻的、过于诚实的星空,也无措于身边这人过于精准,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观测”。一种无所遁形的羞赧,和被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全然洞察、甚至温柔玩弄的战栗,密密匝匝地沿着他的脊椎向上爬升,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霁静静地看着他通红,仿佛半透明的耳廓,看着他被雨打湿的黑色蝶翼般微微颤动的长睫。那如同月光吻过的素描般干净而易碎的侧脸线条,在星湖光芒的柔和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纯粹而又脆弱的美感。
【观测日志:环境变量‘暴雨’引入成功,有效制造了物理空间的接近契机。‘浪漫场域’展开稳定,能量损耗率低于预期。共感效应首次实现稳定可视化,显化内容与样本核心记忆碎片高度吻合,证实情感能量可作为优质锚点。样本出现预期内的强烈生理及情绪反馈(心跳速率提升37,面部毛细血管扩张呈现持续性潮红,回避注视行为伴随短暂肢体僵硬),符合‘深度沉浸’与‘认知颠覆’模型特征。初步验证,场域稳定性及表现强度与样本核心情绪波动呈显著正相关。备注:样本的无意识审美反馈(对星湖景色的凝视)具有潜在利用价值。】
他握着伞柄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紧,冷白色的指节因用力而更显分明,透出一种隐忍的力度。在他微微偏头,目光掠过琉确发顶时,耳际那枚哑光黑曜石锥形耳坠内部,沉静的釉蓝色泽似乎被伞内星湖的光晕浸染,悄然泛起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川在月光下折射出的冷冽微光,转瞬便收敛于深邃的基底之中。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动,似乎想抬起,去做点什么——比如,拂去飘落到琉确肩头的一片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带着光晕的虚幻落叶,或者,只是轻轻碰一碰那仿佛一触即碎的发烫耳尖。但那只手最终只是维持着自然的垂落姿态,将所有翻涌着的晦暗不明的意图收敛于无形,只剩下那只举着伞的手,依旧稳如磐石,将所有的风雨与窥探,严实地隔绝在那片黑色的、内藏宇宙的伞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