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冰冷的锁链尖端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一股温暖、坚实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冰凉颤抖的手腕。
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琉确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霁——真真切切的霁,就站在他面前。那双冰葡萄酒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平日的平静,而是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急切。他左耳上那枚星尘钴蓝的耳坠,正散发着稳定、温暖的光芒,如同暴风雨中指引归途的灯塔,瞬间驱散了周遭一切的阴冷与虚幻。
“别怕,是我。”霁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一剂效力强大的安定,瞬间注入了琉确几乎崩溃的心神。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个扭曲的“影子”一眼,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他松开琉确的手腕,弯腰,极其耐心地,将散落一地的画纸一张张拾起,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他走到书架旁,取下了那本皮质封面的、厚重的“刻度日记”。他熟练地翻到某一页,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字迹上,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声音,开始诵读:
“星历未知年春月晴。”
“今日,霁尝试用新买的咖啡豆煮咖啡,结果失败,苦得难以入口。我背着他偷偷加了两大勺方糖,被他发现,他捏着我的脸颊,无奈又好笑地说:‘小馋猫,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他顿了顿,目光温柔地看向琉确,继续念道:
“傍晚我们一起散步,沿着河岸走了整整两千步。途中遇到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蜷在梧桐树杈上睡得正香,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霁指着它,又看看我,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说:‘看,像不像某个赖床不起的小懒虫?’”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带着那一天阳光的温度、河风的微凉、咖啡的苦涩与回甘,以及那份无奈又纵容的宠溺。这些具体而微的、充满烟火气的细节,如同温暖的潮水,一点点漫过琉确被恐惧冻结的内心,将那些冰冷的、虚无的威胁冲刷开去。
琉确怔怔地听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的画面——霁围着那条格子围裙,对着煮糊的咖啡锅皱眉;河面上粼粼的波光;那只肥猫慵懒的睡姿;以及霁说他“懒虫”时,嘴角那抹清晰又温柔的梨涡……
这些,才是真实。是任何冰冷的规则和永恒的时间都无法衡量、无法取代的真实。
“它在骗你,琉确。”霁合上日记本,目光沉静而深邃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旧规则只懂得计算时间的长度,用‘永恒’来诱惑,用‘分离’来恐吓。但它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衡量我们共同经历的这些瞬间的密度与重量。”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琉确依旧冰凉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就算你的生命只有几十年,那又如何?”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骄傲的笃定,“我们一起记录下来的这些‘刻度’,我们共同拥有的这些记忆,它们的总和,就是独属于我们的‘永恒’。任何冰冷的规则,都夺不走,也抹不掉。”
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理解、被坚定选择的巨大感动与释然。
琉确猛地扑进霁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脸颊深深埋在他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颈窝,感受着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共同对抗整个世界的寒意。
“我不会放弃你的。”他在霁的怀里哽咽着,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决绝,“永远不会。不管它许诺什么,不管我害怕什么……都不会。”
眼前的扭曲景象,那个冰冷的“影子”和锁链,在他们紧密相拥的温度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最终彻底消失无踪。画室里,只剩下窗外照进来的、暖融融的阳光,和那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绿意的盆栽。
霁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一只手轻柔地、一遍遍抚过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良久,等到怀里的啜泣声渐渐平息,他才微微松开手臂。然后,他伸出食指,用指尖蘸取了少许随身携带的、那管星尘钴蓝的颜料。
他执起琉确的手,摊开他的掌心,在那温暖的、带着生命纹路的肌肤上,极其郑重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光的五角星图案。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对抗虚无的印记。
“我知道。”霁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可靠,“以后,无论旧规则以何种形式再来,无论它如何蛊惑,我们都一起面对。”
当晚,他们将那本越来越厚的“刻度日记”,连同那张承载着初遇记忆的童年合影,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那个边缘生锈的旧铁皮盒中。“咔哒”一声轻响,琉确亲手合上了盒盖,将那把小小的黄铜锁锁好。
他抚摸着冰凉的锁身,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平静。他知道,旧规则的阴影或许并未完全消散,未来的某一天,它可能还会换着花样卷土重来。
但只要这个铁盒还在,只要里面的“刻度”还在不断增加,只要他回身就能握住那只温暖的手,那么,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他们的永恒,不在遥远的未来,不在冰冷的规则里,而就在彼此紧握的手中,在这些被爱意填满的、每一个平凡的当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