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呼吸声从何而来,它曾经困扰我如此之久,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真正的答案。
那不是恶意,那是离开者留下的最后的陪伴。是渐渐浮现出来的,我在胎儿时的记忆。
迟缓的心跳,绵长的呼吸,接触时我体会到的温暖与安心,都是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太过迟钝,一直未能领会。
那是我妈妈留下的声音。
铜炉
母亲,对我来说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词了。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生我的那个女性任何一面,姨妈家里甚至没有她的照片。有几次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姨妈给的回答都是她因为生我而去世了,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她们。
我曾经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我的二姨夫喝醉了,在酒桌上对着别人大谈特谈我姨妈的事情,顺便提到了我妈。
他忘记了那天我在家里,其他人也忘记了。我那个时候初中,有点发烧所以没有去补习班,正在房间里自己做作业。
我站在门口听见这一切,那天的房间被古怪地分为两份。空气是闷闷的,有一种潮湿的窒息感。大人们在喝酒,在谈论以前的事情。他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狂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所处的位置,不知道是酒精撕裂了社会身份的伪装,还是他们受到了什么为止原因的影响。
就像有些人发现的一样,有的时候一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会突然间安静下来。有的人称之为“天使经过”。我在之后听到了这个说法之后就会想起那天。可以肯定的是那天经过的绝不是天使,而是其他的什么。
他们越喝越高兴,在谈论中渐渐的就有一两声笑或骂刺穿音量的屏障。忽高忽低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化作一团黏浊的空气,将我的房间隔离在外。
我仍然闻到我房间里的气味,不久前我才拖过地,房间里的味道很干净,闻起来像我自己。
我仍然记得我听见的话。我伏在门板上,听见我自己的心跳,还有他们的低语声。
“大家姐够意思的啦,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疯了一样。”
“她是被男人骗了,中邪了。你懂吧,那个时候谁都拉不住她。她那个精神状态,你们都见过的,是完全不正常的。我都说了,她这样肯定会出事,后来,你看。”
“疯了,就是疯了。”
有人喃喃道。
那是我姨妈的声音。
整个餐桌诡异地静了一瞬,除了风扇在转动,其他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枯萎了。
随后有男声喊着得得得别说这些了,他们重新开始喝酒,空气流动起来,这个话题和出现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那天之后姨妈隐约试探过我有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我假装听不见,糊弄过去了。
我对于这个答案并不算惊讶,也没有太多的失望。我觉得我自己还算是敏锐的,有的时候他们透露出来的态度让我多少有点猜到我妈妈没有死。其余的内容就更方便推测了,一个永不会再露面,对于亲姐姐来说像死了一样的人,肯定是做了一些什么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
原来是疯了,跑了,和我的猜测也差不离。
我那之后再也没有问过姨妈关于我妈妈的事。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我才想到原来我也必然有一个母亲的。她在幻觉里对我说话,连呼吸声与心跳声都沉沉地敲在我的耳膜,好像她还爱着我,愿意用这些代表着生命最原初的声音永远陪伴着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