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鹏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把李睿好拎到家里唯一一把完好无损的木头椅子前面,猛一松手,李睿好就像只断线的小风筝一样,忽悠一下坐到了地上去。
准确来说不是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李鸿儒,他名义上的大伯。
而他给李鸿儒的见面礼,就是这不到一百斤的一把细骨头,两个沾满了麦秆,还软乎乎的屁股蛋。
——都赖郭良鹏。
李睿好仰脸瞧李鸿儒,笨兮兮想,他害得我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客人的皮鞋上。
李鸿儒这么快找到小李子村,是老太太的意思。
八月十五在家里闹腾了一场,李开源在家哄媳妇,跟她商量这孩子的去处,去小李子村接孩子这事儿,自然就落在了老大李鸿儒身上。
46岁的人办事稳妥,家里四个儿子也只有他深得老太太信任,干什么事都放心。
李鸿儒原本是打算正月十六去找姚小曼,聊聊孕检。李开源中间插一杠子,他也没空操心自己,还得紧着老二的事去办,毕竟那是个现成的,接回来老太太才安心。
李鸿儒平时出去办事都带着郑秘书,他懂人情世故,很多场面话自己都不用操心。郑秘书在皖北出差,他身边没别的人,加上是私事,这一趟就自己跑了。
开四个小时车来到地方,李鸿儒沿着土路往前走。
终于是打听到郭良鹏家,一进门就闻见空气中一股难闻的酒味,掀开帘子,迎面一股子恶臭尿骚,熏得他倒退两步,恶心的差点没进去。
家里不常来人,郭良鹏本来要出去喝酒。
正好碰上李鸿儒,他也纳闷:“找谁啊?”
李鸿儒见多识广,从上往下一扫这人就知道是个酒蒙子。他怀疑村民弄错了,这家人一看就不适合养小孩,环境脏乱差不说,人也不行,李开源的孩子要真送到这地方,别说老太太,他都觉得窝心。
屋里下不去脚,李鸿儒站在门口,客客气气问:“李蕊好是不是住这儿?”
名字是李开源当年起的,来之前李鸿儒没多问,隐约觉得是这仨字。
郭良鹏满脸警惕:“你找他干啥?他又惹祸了?”
他提起这孩子,眼里带的全是恨。
李鸿儒觉得蹊跷。这孩子怎么说也养了十来年,不可能对一个小娃娃有这么深的敌意啊。他疑心自己真是找错了人,可郭良鹏分明认识李蕊好。
李鸿儒懒得跟这种酒蒙子打交道,来龙去脉一说,拿出一万块钱:“这些年你们替我弟弟养孩子,操了不少心。这是点辛苦费,不多,一点心意,老太太想孩子,我把他带回去住一段时间,你看方不方便?”
郭良鹏一辈子没出过小李子村,也没见过一万块,那么厚一沓现金。
看见钱他眼睛都直了,嘴角哆嗦着,口水不停往外分泌,一想到这些钱能买好多酒,眼珠子都离不开信封:“哦,带走吧,愿意住多久住多久,最好一辈子别回来,随你便。”
他伸手去拿信封,李鸿儒脑子一转,抢先一步把钱拿回来。
郭良鹏果然脸色骤变:“干啥!给我的钱咋还拿走?!这是我的钱,说了给我就是我的,不能拿回去!”
“你的钱?我还没说一定给你呢,怎么就成了你的钱?”
郭良鹏上来抢,“就是我的!我替你们家养了那么多年娃娃,那丧门星吃俺家多少粮食啊?这钱应该补贴给俺,拿过来,快点!”
看他这德行,李鸿儒心下一沉。
心说碰上这么一户爱财如命又喝酒的人家,只怕老二那孩子得受不少罪吧。
他身形高大,伸手也有两下子,郭良鹏常年酗酒,神经早就喝坏了,抢了好几下子没把钱抢过来。恨的眼珠子通红,像要吃人的野兽。
“啥意思?我问你啥意思?你耍人玩嘞不是?啐,滚,赶紧给我滚,那丧门星我就是打死了也不让你跟你走,你哪来的朝哪滚!快滚!”
李鸿儒冷笑,“该滚的时候我当然滚。用不着你操心。”
瞧见床上还做了个头发乱糟糟,两颊凹陷,瘦成皮包骨的老太太,李鸿儒看她可怜,往下话也没说。
从兜里掏出钢笔,就地取材,墙上贴的报纸撕下来一大块,刷刷写了几行字。
“把这个签了,这一万块钱归你。”
“这是啥?”郭良鹏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全凭本能怀疑,“不是坑我嘞吧?”
“我坑你,”李鸿儒纸笔桌上一拍,眉间带着点怒,“我缺钱还是缺爱?坑你,我图什么?”
“你——”
“甭废话。我说的很明白,把字签了,这一万块钱归你,孩子我带走。愿意干干,不愿干孩子我照样带走,这一万块钱没你的份。想清楚了,自己选。”
郭良鹏心里怀疑。那小丧门星到底是啥来头?咋突然有人上门接他走,还拿这么些钱?
他脑子转的很慢,李鸿儒和那一万块钱之间看了半天,犹豫不决。
“不要是吧?不要钱我拿走了。”
李鸿儒吓唬他,作势就要走。
郭良鹏急忙拽住他:“你确定钱都给我,不要回去?”
“你只要签字,我就说话算数,留下这钱。”
“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孩子反正不是亲的,养他这些年能换一万块钱也值。郭良鹏打开笔帽,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写完了。交钱。”
李鸿儒一看他那字写的歪歪扭扭,跟人一样是个腐烂糟透的德行,为了一万块钱就能把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随便送走,李开源当年这托孤之情还真是用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