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晏揪住他的耳朵:“先办正事!”
玄真道人攥着桃木剑的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钉在殿中那抹素影上。女子垂眸理着鬓边湿,腕间银镯坠着的流苏晃出细碎银光,与她腕上若隐若现的青黑纹路缠在一处。她抬眼时,眉弯里盛着的笑意温软,像极了三日前山下茶寮里,为他递过热姜汤的那个姑娘。
可玄真鼻尖的清心符已隐隐烫,丹田处的本命真气竟无端滞涩——他修道五十载,早该断了尘缘念想,此刻却盯着女子微润的唇瓣,心头竟漫起一丝荒唐的怜惜。那怜惜疯长得比殿外的野草还快,瞬间盖过了符纸的警示,让他分不清,她鬓边的水珠,究竟是雨水,还是鬼气凝成的寒露。
“道长既已避雨,何不过来烤烤火?”女子语声轻柔,指尖一捻,殿角的枯枝竟腾地燃起暖黄火苗,只是那火光昏沉,映得她半边脸明,半边脸暗,像极了被欲念劈开的人心,一半清明,一半沉沦。
玄真喉结滚了滚,桃木剑的剑穗被夜风拂得贴在手腕,冰凉的触感总算让他混沌的神智回笼了几分。他强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怜惜,指尖掐了个静心诀,沉声道:“女施主深夜在此荒寺,不怕山中精怪作祟?”
女子闻言低低一笑,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的积灰,露出半截绣着缠枝莲的白绫鞋,鞋尖竟沾着半点坟茔里才有的湿泥。“道长说笑了,”她缓步走近,银镯流苏擦过玄真的道袍,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这山中最凶的精怪,未必是野物呢。”
话音落时,玄真怀中的清心符“滋啦”一声烧起了焦边,丹田真气猛地逆行,逼得他闷哼一声,桃木剑险些脱手。他抬眼再看那女子,她鬓边水珠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角蔓延开的青黑鬼纹,可那双眸子依旧含着温软笑意,竟和他年少时过世的师妹有七分相似。
“你……”玄真的声音颤,是道心失守的惶恐,也是欲念翻涌的无措,“你究竟是何来历?”
女子停在他三步之外,腕间青黑纹路彻底绽开,如蛛网般覆满皓腕,银镯却突然出一阵细碎的哀鸣,似在抗拒什么。“道长不记得我了?”她语声陡然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怨怼几分委屈,“三十年前,你在终南山下,为了保住你的道心,亲手推开的那个……不就是我吗?”
玄真如遭雷击,尘封的记忆轰然破开。那年他初窥道途,遇一修行千年的花魂,花魂渡他过天劫,却也动了尘缘,他为求大道,以本命符咒伤了花魂,将其打回原形,此后便绝口不提这段过往。
“你竟未散……”玄真踉跄后退,桃木剑拄在地上才稳住身形,心头的野草疯长成了参天大树,将他五十年的道心缠得密不透风,“我当年……”
“当年你说,修道之人当断七情,”女子步步紧逼,周身鬼气渐浓,却偏生眉眼温柔,“可你今日见我,不还是动了怜惜?这欲念的缠缚,纵是百千劫,你又逃得掉吗?”
话音未落,殿外的山雾骤然翻涌,枯枝燃起的火苗猛地窜起丈高,却半点暖意无存,只映得玄真的脸在明灭火光里,一半是道心坚守的惨白,一半是欲念沉沦的暗红。他攥紧桃木剑,剑刃抵上了女子心口,可指尖却在不住颤抖——他能斩尽世间妖鬼,却斩不断这心头疯长的野草,更斩不掉那跨了三十年的缠缚因缘。
剑刃寒锋贴着女子心口素衣,竟未割破半分肌理,反被她周身萦绕的冷香裹得钝。女子分毫未躲,眉眼弯得愈凄婉,指尖轻轻搭上玄真握剑的手,冰凉触感顺着剑身漫上来,瞬间浇灭了他掌心的汗,却燃得心头那簇欲念更烈。“道长敢伤我一次,怎就不敢再斩一次?”她语声轻得像雾,却字字戳进玄真软肋,“还是说,你早知道,当年斩我是错,今日道心失守,更是逃不掉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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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喉间腥甜翻涌,本命真气乱得像团麻,道袍领口绣的太极纹路渐渐褪了光泽,那是道心崩坏的征兆。他死死闭了闭眼,眼前却晃过两重身影——一边是师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叮嘱“道心无垢,方得长生”的肃穆,一边是三十年前雷劫夜里,花魂舍了千年修为替他挡下九天玄雷,满身焦痕却笑着说“愿你大道顺遂”的模样。愧疚与欲念缠在一处,将他五十年修行磨得溃不成军,桃木剑的剑刃竟微微颤出细碎的嗡鸣,再难往前递半分。
“我从未想过害你。”女子忽然俯身,鬓边青丝扫过玄真脸颊,冷香里掺了丝极淡的花魂本味,是终南山下漫山遍野的野蔷薇香,“我守了三十年残魂,渡了无数孤鬼,只盼再见你一面,问你一句——你当年断情绝爱,真就活得自在?”
话音落时,殿外山雾突然凝成无数细碎的光点,顺着门窗缝隙钻进来,竟是些被花魂渡化过的孤魂残魄,个个飘在半空,沉默望着殿中二人。玄真睁眼望去,那些光点里隐约映出过往片段:他修道有成后的孤寂日夜,花魂残魂漂泊时的颠沛流离,两半人生隔着三十年光阴,竟都是满目的荒芜。
他攥剑的指节骤然松开,桃木剑“当啷”坠在地上,震得积灰四散。道心彻底崩裂的瞬间,丹田真气轰然溃散,玄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女子素衣上,像开了朵艳烈的花。他踉跄着扶住殿柱,望着女子眼角未褪的鬼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从未自在过。”
女子望着他唇边血迹,眼底温软笑意终于掺了几分真意,可周身鬼气却突然暴涨,将整座破寺裹得密不透风。她抬手拭去玄真唇角血迹,指尖沾了血珠,竟缓缓凝成一颗殷红的花种:“既不自在,便认了这份缠缚吧。只是这因缘债,要你用往后岁岁年年,慢慢还。”
玄真望着那颗跳动的花种,忽然懂了——她要的从不是报仇,是要他亲手接下这份跨越三十年的情劫,从此放下道心,与她一同坠进这百千劫都逃不开的欲念缠缚里。殿檐的铜铃不知何时竟重新响了起来,叮铃声混着山雾里的鬼哭,像在庆贺,又像在悲鸣。他抬手,缓缓接住了那颗花种,指尖触及的瞬间,周身残存的道力彻底消散,眼底清明尽数褪去,只剩一片沉沦的暗红。
玄真接过那颗殷红的花种,指尖触及的瞬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三十年前终南山下的画面——花魂女子在雷劫中为他挡下九天玄雷,满身焦痕却笑着说“愿你大道顺遂”。那时的她,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成全。
殿外山雾翻涌,无数被花魂渡化的孤魂残魄飘在半空,光点中映出过往片段:他修道有成后的孤寂日夜,花魂残魂漂泊时的颠沛流离。两半人生隔着三十年光阴,竟都是满目的荒芜。
女子望着他唇边血迹,眼底温软笑意终于掺了几分真意:“你当年断情绝爱,可曾有一刻想起过我?”
玄真闭眼,泪落无声。
玄真握着那颗殷红的花种,指尖传来微微的跳动,仿佛它是一颗鲜活的心脏。花种在他掌心扎根,细如丝的血色根须刺入皮肉,却无半分疼痛,只有一股温热的暖意顺着血脉流淌。他抬头望向女子,她的眼角鬼纹已褪,眉目间竟浮现出一丝凡人才有的疲惫。
“你究竟是谁?”他嗓音嘶哑,不再是那个清心寡欲的道长,而是一个满身尘缘的凡人。
女子轻笑,指尖拂过他的眉骨:“三十年前,你在终南山下救下的那株野蔷薇,可还记得?”
记忆的碎片骤然拼合——那年他初入道门,奉师命下山历练,途经终南山脚时,见一株野蔷薇被山洪冲垮,根系裸露,奄奄一息。他心生怜悯,以灵力为其续命三日,直到它重新扎根。临别时,那株蔷薇无风自动,花瓣轻蹭他的指尖,似在道谢。
“你是那株蔷薇……”玄真喃喃。
女子摇头:“我是它的魂。你以灵力救我,却也让我生了灵智,从此贪恋人间情爱。后来你修道有成,为斩尘缘,亲手将我打回原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可你不知,我早已修出人形,只是不敢现身……直到那场雷劫。”
玄真浑身一震。
雷劫夜,九天玄雷如怒龙降世,他道行尚浅,几乎魂飞魄散。千钧一之际,一道素影扑来,以血肉之躯替他挡下
寒霜故人
寒冬,清晨。
长安城郊的破落村落裹在霜雪与晨雾里,檐角的冰棱垂成晶亮的剑,风卷着碎雪沫子,往人骨头缝里钻。陈默拢了拢身上浆洗得硬的粗布棉袍,刚踏过村口冻裂的土路,就瞧见老槐树下蜷着个身影。
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妇人。
她佝偻着背,满头银丝结着白霜,身上那件打了数层补丁的夹袄根本抵不住寒风,可她却没往旁边能遮雪的破庙挪半步,只枯坐在槐树根上,一双昏黄的眼死死盯着村口的岔路,像在等什么人。
陈默脚步顿了顿。他昨夜为追查那桩“活人化俑”的案子熬到三更,天没亮就出城寻线索,本想绕开这村落,却被老妇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阴气勾住了心神——那不是寻常的死气,是沾了秘术咒印的阴寒,和他前几日在洛阳旧邸里摸到的残俑气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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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刚想开口询问,老妇人却先抬了头。她浑浊的眼珠骤然亮了一瞬,像两盏蒙尘的油灯被陡然拨亮,竟直直看穿了陈默藏在书生皮囊下的异样:“你身上……有‘异乡客’的气。”
陈默心头一震。穿越到这高宗朝三年,他从未在人前暴露过自己的来历,这老妪不过是个乡野老妇,竟能一语道破。他攥紧了袖中那半块从俑身抠下的青铜残片,压低声音:“老丈婆何出此言?”
老妇人没答,枯瘦的手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陈默掌心。油纸被冻得脆,里面是块黑沉沉的木牌,上面刻着扭曲的符文,边缘还沾着早已黑的血渍。“三日前,有个穿黑锦袍的人来过,”她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留了这东西,说等一个‘能看见常人看不见之物’的后生,还说……过了今日午时,这村子就没了。”
陈默指尖触到木牌的刹那,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血脉往上窜,他脑海里陡然闪过残俑身上的同款符文——那是武后秘养的“阴符卫”专用的镇煞咒,专用来处理那些知晓了不该知晓秘密的人。
晨雾里,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老妇人浑身一颤,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却有力,指节扣得他生疼:“后生,你看那路上的雪……”
陈默抬眼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村口的雪地上,竟凭空出现了一串脚印。那脚印浅而虚浮,不似活人踩踏,且只进不出,正一步步朝着老槐树的方向挪来,脚印过处,积雪竟瞬间凝成了暗灰色的冰,冰下还隐隐透出几分青黑的俑纹。
寒风骤起,卷着碎冰碴子打在脸上生疼,那串虚浮的脚印已挪到老槐树下三尺处,冰面下的青黑俑纹蜿蜒蔓延,竟顺着树根缠上了老妇人的裤脚。她浑身抖得更烈,牙齿打颤却死死咬着唇,枯眼盯着脚印尽头的晨雾,声音颤却字字清晰:“那黑袍人腰间挂着玉牌,刻着‘阴符’二字,还说……这村子底下埋着不该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