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他的头发,与他目光对上,追问道,“哪儿学来的?”
“无师自通。”这种事怎麽学,他舔了舔唇,笑看她眼底氤氲的潮湿,学她说话,“燕州什麽东西学不会。”
时间在某一刻停摆,世界恍然间塌陷,她被他拉着踏入欢愉池塘,没有泥泞,只起涟漪。
她沉醉又清醒,在被燕州抱到床上时她还是清醒的,床头灯灭了,燕州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借着门缝里透出来的光,方好看见她的指缝里有一根他的头发。
*
齐文最近回老家,把自家的狗委托给了燕州照看。
不过齐文养的是一只性格很活泼的萨摩耶,菠萝包也并不是内敛的性格,只要视线对上必然会有一些摩擦,有时候半夜燕州会被吵醒。
他心态倒是好,说这就是生活,说不定还能有点创作灵感。自从养了菠萝包後,燕州的衣服上总会出现猫毛,猫狗双全後更甚。
都柏林最近出差,乔佳音得了闲和方好约着去攀岩骑马,闲了没几天就有演出,方好去看她演出时和叶延偶遇了,她有些意外,叶延的爱好里没有这一项,之前她拉着他也不肯来。他前几天回了趟老家,如果不是在这里遇到,方好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两人互相瞧了两眼,谁都没多问,坐下时再次对视,还没开场,叶延没话找话,“听说过几天令嘉就要回国了。”
“如果没记错,是听我说的。”方好淡淡说,语气里掺着些微揶揄:“你转移话题的能力真的有点儿差劲。”
然後他们默契地笑开,没有再说什麽。
方好看出叶延的愁容,结束後带他去酒庄喝酒,这酒庄是她回国後孟茹送她的,她得闲时偶尔会过来喝点酒。
几杯酒下肚,叶延说起自己的烦心事,他说着眼泪流下来,他说他回老家是因为父亲去世了,方好从没听过他提起这号人,他顾不上眼泪,先灌了一口酒。
他说那个人不配称为父亲,家暴,嗜酒嗜赌,是他年少的一道疤,但是他是他最後的亲人。现在他一个人了,没车没房,工作还是朋友给的,感慨自己即将三十还没而立,觉得人生有点失败。
方好很少见到他这样,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她举杯碰上他的空杯子,略显昏暗的空间她清澈乌黑的眼睛很亮,“谁给你洗脑说的这些,你自己的日子想怎麽过就怎麽过,风光无两成,平平庸庸也成,想那麽多负担多重,把你压矮了怎麽办。”
年少的时候谁不是见了世界的一角就满是斗志,跃跃欲试,但现在即便没有成,也还有大把年华。
叶延终于勾了勾唇,笑说:“你哄人的时候能不能正经点儿?”
“说认真的,在你和我说这些话之前我都没认真考虑过三十五岁的事。”方好说,灯光照在她身上,灿烂明亮,微风里她发丝微乱,这麽多年她身上的那股劲儿都没变过,随性又恣意,风一吹,眼里就有一股折不断的韧劲儿,“可能唯一想过的就是,三十五岁还要保持热爱。你看你也才二十几,现在事业上发展得不错,还有冲劲儿,还有热爱的事,也有你爱也爱你的人,这也很不错了,是你忽略了你现在拥有的事物,拥有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剩下的,来日方长嘛。”
叶延静静地看着她,无端笑出声,眼底的浑噩和嗓音的干涩都被掩藏在夜色里,共享了一缕她的光,他不再落寞。
“而且谁说你工作是我给的了,哥,我可是为你跨越了几十公里。”方好说着眨了眨眼,“人生总不能一直一帆风顺吧,但你放心,风停的时候我在後头给你推着,你嫌力气不够的话,我把杨柳和令嘉都叫上。”
叶延与她碰杯,笑说:“成啊。”
好在他酒量还不错,喝了那麽多头脑还清醒,方好要送他回家,他拒绝了说自己能完全没醉,出了门给她展示了一段模特步,她没眼看。叶延折返时擡手伸向她头顶,像是在抓什麽。方好还以为自己头发上沾了什麽东西,结果这人摊开手,两手空空。
她刚想问这醉鬼要搞什麽鬼,结果听他笑说:“你头顶的光。”
方好回过头,看到一轮月亮,再回头时叶延已经往前走了,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说:“明天我回去上班。”
燕州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对着月亮发了好一会儿呆了,怪不得那麽多诗文都爱描写月亮,她一时间也有许多感慨。
燕州对上她有些涣散的目光,挥了挥手笑问:“想什麽呢?”
方好刚才的那些哲思感慨能写成一篇散文了,但现在那些文字都飘走,飘回字典里,她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身,笑说:“我在想,今天月亮这麽亮,你在就好了。”
燕州笑说,“想这个啊,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想我了,我也很想你。”
阅读理解满分,现在也能听懂她的隐喻了,但今天还有附加题,方好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麽?”
“回家?”
“不对,是去你家看看菠萝包和高冷。”高冷是齐文给自家的狗取的名字,方好轻声说:“两天没见好像有点想了。”
“好,那看来也是真的有点想我。”现在臭屁这节课燕州的成绩怎麽也要算中等,他说着牵方好的手,“走吧,回家了。”
燕州今天戴了一顶棒球帽,方好探头去看他的眼睛,发现他这双眼睛一点都不淡漠,像水墨画,浓浓的一笔,令人难以忘记。然後方好才发现,他今天穿的衣服很显嫩,比大学恋爱时还要嫩一些,她手扒着他的帽檐,笑得很是灿烂,眸光恬淡,“今天是要让我领会男高中生的想念会是什麽程度吗?”
燕州挑眉,“让你忘不我的程度。”
因为这个话题,方好和燕州错开些距离,幼稚地和他玩起踩影子的游戏。
夜风拂面,树影婆娑在风中摇摆,发出的轻微响动就是夏日最好的白噪音。踩影子的游戏玩累了,方好垂下眼看自己的脚尖,又看着燕州的背影,真的有点像高中生。
她还没见过他高中的样子,即便那段时光他并不意气风发。这样想着,她命令燕州往前走,燕州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走出一段距离燕州回头问她可以了吗,她摆了摆手要他继续走。
方好和他的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她笑时风也轻柔,“燕州,换个游戏玩吧,我倒数五秒,如果你跑到我身边,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燕州停住,慢慢地点头。
方好竖起食指,提醒道:“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不许摔倒。”
见燕州点头,方好拿出手机对准他,准备拍下他平日里并不太燕州的一面,少年莽撞。
隔着夜色晚风,方好对上他眼底的灼热,像是猎猎风旗,只要微风,他就会肆意舞动。她按下快门,说:“开始。”
与此同时燕州向她奔来,镜头里他由远及近跑来,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劲头,方好笑着计数:“一,注意脚下别摔了,二,怎麽这麽帅像是在拍电影,三,眼睛怎麽那麽亮,四,再快一点就能抱到我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燕州已经和她抱了个满怀,笑声揉在怀抱里,镜头晃动,出现在画面里的是天上的月亮,摇动时照到地面上的花草,碎石,和交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以他们的笑声作为背景乐。
燕州的帽子要掉了,方好索性摘下来,他问,“几秒?”
方好眨了眨眼,“你猜。”
“我猜刚刚好。”燕州说着看她的表情,想捕捉到什麽来证明自己的答案,“是吗?”
“猜对了,要我答应你什麽?”
“不用。”燕州说着抱紧她,他发现向她奔赴其实并不困难,因为她就在终点看着他,“多抱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