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亦燃指尖一颤。
他知道父母的境况定然大不如前,他和苏景从北齐归国那日,父亲被冠上“致敌深入丶皇子被俘”的罪名,革职召回,改任御林军统领——明着是调回中枢护驾,实则是抽走褚家军的兵权,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皇帝与太子对褚亦燃更是早已不满,皆因他站队苏景,年前直接派给他一个“绥远将军”的虚职,把他和苏景一起赶到了北边。
"不必自责。"沈折钰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母身份尊贵,没人敢轻易动他们的。"
苏景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沈折钰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上前一步打断道:“净扬道长和沈道长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命人奉上了些茶水果子,大家不妨坐下详谈。”
落座後,苏景主动问道:“两位道长从金陵一路北上,沿途可有什麽见闻?”
"我们沿途所见。。。。。。"沈折钰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说着,他的表情似有些不忍:"近日江南水患泛滥,朝廷赈灾银两被层层盘剥,江南的米价已涨至十两一石,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灾民只能啃树皮果腹,甚至有母亲易子而食……”
苏景冷笑一声,对此并不意外:"道长云游四方,以道家之见,这世道该如何解?"
净扬道长拂尘轻扫,神色超然:"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物兴衰自有其理,非人力可强求。"
“哦?好一个自有其理……”苏景不以为然,“本王倒认为人定胜天,天道若不顾我,我便反了这天道。”
净扬道长也不反驳,只是起身道:“殿下凌霄之志,自然有自己的谋算……贫道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见他们起身,褚亦燃连忙道:“师父怎麽这就要走了?”
净扬道长笑着看了看褚亦燃,随即转身离开:"非红尘中人,也不必久留。"
沈折钰慌忙跟上去,临走前对褚亦燃嘱咐道:“阿燃,有事记得吹响铜哨叫信鸽来找我!”
“师兄你放心,”褚亦燃勉强一笑,"一切都好。"
可谁都知道,所谓的“一切都好”不过是自欺欺人。
——年底刚过,金陵的急召便到了。
"陛下五十大寿,特邀景王回京庆贺……"
使臣宣读圣旨时,苏景正高烧不退,榻前围满大夫。
“王爷忧思成疾,见不得风。”褚亦燃冷着脸将使臣挡在门外,手里还捏着刚煎好的药,苦涩气弥漫,"大人若要强闯,那就请便吧……"
使臣一只脚刚擡起来,褚亦燃接着道:“对了,我得提醒一下大人,景王在北齐时曾患过鼠疫,这病若是传染起来——”
话音未落,使臣便忙鞠躬告辞。
第二封诏书到时,苏景正披头散发地在王府花园里扑蝶。
使臣捧着明黄卷轴,还未宣旨,就见他突然跌进泥潭,满手污泥地去抓使臣的衣摆,痴痴笑道:“父皇,你来了父皇……”
使臣骇然後退,苏景却又猛地跳起来,赤足踩碎一池春水,溅了使臣满身。
第三封诏书到时,苏景正在马厩里抱着一匹老马痛哭,说这是自己转世的母妃。
"疯了……真疯了……"使臣喃喃自语。
一连两个多月,苏景三封诏书都未应召,整个洛阳城都在传景王当年在北齐得的鼠疫未清,如今高烧不退已然是彻底疯了。
使臣在洛阳从开春守到盛夏,最终只能无奈回金陵复命。
可没过多久,第四封诏书到了,这一次,不是给苏景的。
"感念镇远侯夫妇思子心切,特召绥远将军回京团聚。"
褚亦燃盯着诏书,指尖发冷。
——这是一场阳谋。
苏景可以装疯,但他不行。他的父母在金陵,他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