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见他醉得厉害,无奈地摇摇头,上前将他稳稳扶住,安置在一旁的软椅上,又让丁坚去?准备醒酒汤来。秃笔翁见状,当即起身道:“画也赏了,酒也喝了,接下来……该轮到老朽献丑了!楚兄弟,咱们这就来比比书法?如何?”
楚曦心中明白,单论笔法?精妙、功力深厚,自己绝无可能胜过浸淫此道数十年的秃笔翁。若只比书法?,他非要落败不可。
但他深知?,梅庄四友不仅痴迷琴棋书画,在剑术上也都颇有造诣。当下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拱手道:“久闻三庄主书法?冠绝当世,非同?一般!只是……晚辈曾听风太师叔言道,四位庄主在剑术上也是各有所长,乃武林一绝!”
说到这里,秃笔翁脸上果然露出得意之色。楚曦立时将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既如此,单比书法?,未免有些枯燥。书法?与?剑法?,其实?颇有相通之处。晚辈斗胆,想请三庄主指点一番‘笔剑’之术。”
秃笔翁痴迷书法?,亦好武学?,常以笔法?融入武功,他那套“石鼓打穴笔法?”,便是从剑术中化来。楚曦这提议,正巧搔到他的痒处!当即追问道:“以笔为剑,妙极!只是不知?如何比法?最好?”
楚曦指着已经撤去?画纸的书案,继续道:“我与?前辈在此,面对面各书一幅字,就临摹这《自叙帖》,是最为方便不过!书写之时,以手中笔代剑,既能论书,亦可切磋。以一炷香为限,未能临摹完者便败,若皆能守时,再论书法?高?下而定,不知?三庄主以为如何?”
这般比法?新奇有趣,秃笔翁听罢,眼中立即精光大盛。何况,他看楚曦年纪轻轻,内力似乎也并不深厚,自己无论是比书法?还是武功,应当都是必胜无疑,当即拊掌大笑?道:“好!楚兄弟这番比法?,深得我心!既论书道,又较武艺,妙不可言!”
“来人?!铺纸!研墨!”
仆从们应声而动,顷刻间便清理好书案,重?铺宣纸,又将自叙帖小心悬挂在棋室之中,以供二人?临摹。
计无施缓步上前,亲手点燃一炷香,插于香炉之中。一缕青烟自炉中袅袅升起,秃笔翁当即手持画笔,将笔锋饱蘸浓墨,神色也渐渐郑重?起来,肃然道:“楚兄弟,请!”
秃笔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先声夺人?,慨然落笔。这一笔,似有千钧之力,却又举重?若轻,楚曦见了,心中也不由暗赞一声。他深知?若让秃笔翁如此行云流水般写将下去?,自己绝难追赶。当下手腕微微一抖,以笔作剑,点向?秃笔翁手腕!
这一招看似轻巧无力,却已经用上了“独孤九剑”中的真功夫。秃笔翁正沉浸于笔走龙蛇的快意之中,忽觉劲风袭腕,心中一惊,暗道:“好刁钻的快剑!”
但他毕竟经验老到,临危不乱,持笔的右手手腕巧妙一旋,秃笔厚重?的笔杆顺势格挡,竟?出“叮”的一声轻响,仿佛金铁交鸣!
顿时,书案之上,墨点横飞!秃笔翁虽及时格挡,手腕却仍被那暗蕴巧劲的笔锋震得一麻。几滴墨汁擦着他灰白的鬓角掠过,洒在身后墙壁之上,瞬间晕开数朵墨梅。
他正在笔端凝聚的一股磅礴笔意,也被楚曦的这一击生生打断,宣纸上只堪堪留下一个粗重?却失了神髓的起笔。
“好小子?!”秃笔翁见楚曦这招来得巧妙,当下不怒反笑?,心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斗志。他并不急于落笔,将手中墨笔一抖一转,如灵蛇般绕过楚曦点来的笔锋,直刺楚曦右腕神门穴。这下在凌厉剑意中又暗含点穴打穴的厉害手法?,劲风破空,嗤然有声!
楚曦知道他内力精深,远在自己之上,便不敢硬接这一笔,而是脚下步法?微错,身形向?后飘开半步,同?时手中笔杆向?上斜撩,轻飘飘地搭上秃笔翁的毛笔,一股柔韧的力道顺势牵引,竟将秃笔翁那沉猛的一刺引偏了方向?!
“妙!”丹青生喝过醒酒汤,早已缓了过来,此刻仍满脸酡红,却注目凝神观战。他见楚曦剑法?精妙,不由赞了一声。计无施表面平静无波,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香炉,那香灰已积了寸许,再拖下去?,对圣子?可谓极为不利。
秃笔翁笔锋不停,就借着格挡之势,顺势在纸上拖出一道蜿蜒的墨痕,既化解了攻势,又未中断书写,反而更添了几分狂放不羁的意味!
楚曦趁此空档,也迅在宣纸上落笔狂草。只是每到秃笔翁写至关键之处,他总会趁机刺、点、拨、引,截断秃笔翁的笔势。
一时间,书案之上笔影纵横,墨点飞溅!
两人?身影在方寸之地腾挪闪转,时而如蝴蝶穿花,轻盈灵动;时而如苍鹰搏兔,迅疾狠辣。手中之笔,时而是挥洒才情的工具,时而又化作性命相搏的利器!
秃笔翁初时只道楚曦年轻气盛,剑招虽奇,内力终究浅薄,自己只需稳扎稳打,凭深厚功力和精妙笔法?,定能稳占上风。岂料楚曦这“独孤九剑”实?在奥妙无穷,每每在他笔意凝聚,欲要写出酣畅淋漓的一笔时,那刁钻的笔锋便堪堪点到,将原本沛然欲出的墨意生生截断!
几番下来,他笔下虽已写出数字,却断断续续,失了连贯气韵,更?因频繁格挡闪避,笔锋游走间多了几分滞涩。反观楚曦,他看似在秃笔翁的攻势之下左支右绌,但其狼毫挥洒间自带一股潇洒剑意,字迹如惊鸿掠影,浑然天成!
一炷香飞快地燃烧,香灰簌簌落下,眼看便要燃尽。
秃笔翁心中焦躁,猛一咬牙,运劲于腕,看那气势,是要将《自叙帖》最后“时大历丁巳冬十月廿有八日”这十二字一气呵成。他暴喝一声,不再拘泥于临摹,手腕急抖动,便要将最后十二字狂泻而出!
楚曦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笔尖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向?他笔锋即将落下的那一点虚空!秃笔翁只觉自己沛然欲泻的墨意被这无形剑气一刺一点,竟如大河奔流突遇坚岩一般,磅礴气势瞬间一滞,险些被拦腰截断,手腕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秃笔翁凝聚的内劲竟被这一刺巧妙引偏,再也控制不住。墨笔重?重?点在纸上,溅起好大一团墨渍,恰好将他刚刚写完的最后一个字彻底污毁。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楚曦的笔尖已借势撤回,狼毫饱蘸浓墨,在自己面前的宣纸上如狂风骤雨般急扫而过,堪堪在最后一缕香灰落下之前,写完了《自叙帖》最后的一个“日”字!
香尽,笔停!
黑白子?略一挥手,丁坚与?施令威两人?立即上前,将两幅墨迹未干的字并排悬挂起来。
几人?凝目看去?,只见秃笔翁那幅字,笔力雄浑,法?度严谨,深得怀素狂草神韵,可见功力之深。只是每到关键处便显突兀,顿挫生硬,墨迹凝滞。尤其是最后那个被墨团污毁的字,令整幅书法?如锦绣蒙尘,神完气足处尽成断壁残垣。
而楚曦那幅,虽笔力远不如秃笔翁那般沉雄厚重?,但字字如剑走游龙,墨迹连绵。转折提按间,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与?锋锐,仿佛不是用笔写就,而是用剑尖刻划而成。那“日”字最后一笔,更?是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剑意,在香灰落尽的刹那稳稳收住!
这下,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单比书法?造诣,楚曦自是不如,但纵览全篇,高?下立判!
秃笔翁踉跄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两幅字,面色几度变幻。他精通书法?剑法?,怎会看不出楚曦那幅字,虽笔力稍欠沉雄,却有一股破纸欲出的凌厉剑意贯穿始终。反观自己那幅,纵有精妙笔法?,却被那污毁的墨团和处处断裂的气韵切割得支离破碎,神采尽失。
良久,他猛然掷笔,长叹一声,道:“罢了!今日是老夫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想不到楚兄弟不仅深谙书法?剑理,这剑法?……更?是精妙如斯!风清扬前辈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
“前辈过谦了,晚辈不过是仗着剑招奇特,捡了个便宜。若论书法?造诣,绝难望前辈之项背。”楚曦强撑着挺直背脊,拱手一礼。他此刻几乎已是强弩之末,毕竟方才他酒斗丹青生,书论秃笔翁,看似取巧,实?则劳心劳力,未曾有丝毫懈怠。
计无施见他?髻微散,大汗淋漓,双眼周围都泛起了红,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倦色,不由担忧了起来。他正想开口说几句场面话,好让楚曦有喘息之机。黑白子?却已缓步上前,袍袖一拂,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尽皆归入棋罐,沉声对楚曦道:“楚少侠,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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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爆哭]这两章写的好慢,我向读者宝宝们谢罪,明天从早到晚加班写,没有一万字更新绝不睡觉
[墨镜]→[爆哭]
第7o章笑傲行(四十九)
围棋一道,最是耗费脑力。黑白子?显然不欲让楚曦有片刻喘息,如此一来,他便不动声色地占了个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