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旋出瓷瓶的瓶塞,正要用左手帮着给右手抹点药,动作间什么东西钻出了左侧的袖口,在她眼皮子底下同她打了个花里胡哨的招呼。
是个……好看得花里胡哨的镯子。
之前在山下动手都没能钻出来求得存在感的东西,怎么这时候抬个手的工夫就冒出头来了?
关云铮心头疑云太多,但总不好攥着别人给的药瓶发呆,只好先把镯子怼回袖子里,专心给指尖抹了点药。
她抹药时很有几分真心,也就全然没有察觉到兰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带着点友好的探究,瞬息之后又变成了熟稔的了然,在她身上一触即收,收回视线的兰珏又成了个嘴上没把门的不靠谱师父。
谭一筠虽然不急了,但也是满腹心事,同样没注意到,只接着说道:“总不会是那些人做了脏事被人察觉,抓了人要灭口……”
他“口”字说了一半,尾音已在看清自己师父的脸色后被吞了下去:“真是如此?他们疯了吗?”
兰珏忽然收起自己方才笑嘻嘻的神色,柳眉微蹙,正色道:“小筠,你知道他们是用什么炼的丹吗?”
正要将瓶塞旋回瓶口的关云铮心里忽的一突。
只听兰珏冰凉地说道:“是修为。”——
作者有话说:越写越多可还行……总之这章先发了,接下来不是隔日更就是隔两日更,前者就是没到六千就结尾了,后者就是超六千了,加更章另外算()
第124章
短短三个字,听得在场两位年轻修士不寒而栗,血里像结了冰。
修为之于修士,就像活气之于凡民,不论怎样的凡民身上都有活气,只是存在或多或少的区别。日子过得好些的活气便盛,吃不饱穿不暖身体每况愈下的,活气便衰微。
修为也是同样。入门者修为低微,境界越高修为也越高,但同时,修为损耗带来的后果也就越严重。
一座砖石堆砌起来的屋子,若是骤然垮塌,要重新搭建耗费的工夫并不比初次多;若是金玉高楼一朝塌落……要从头再来可就难多了。
故而用修为炼丹这事在恶事的基础上,依旧存在着可小可大的区别,全看这些修为来自……什么样的修士。
谭一筠自从得知门中有长老在做这样下作的事,便一直想当然地以为,是用人的血与精气炼丹,就像邪修中的一部分丹修一样,压根没想过这些人行恶事根本没有底线,不仅要杀害普通人,还胆大包天地要杀害修士!
他承认自己在桃花源待久了,不仅很不知民间疾苦,还颇有些事不关己的孤傲,此言一出,犹如打在他脸上的一耳光,把他心里那点孤傲刮散了。原来此处根本不是桃花源,事情也始终与他自己息息相关,没法做到事不关己地抽身。
话说到这份上,他完全没法不想到方才在山下城中遇到的那人,顿时脸色都白了:“近日山下闹事的修士都被巡视的弟子们带到哪了?”
在这当口上,兰珏终于没再继续说风凉话,沉稳道:“暂时没出事。”
她一会儿像是对许多事一无所知,一会儿又像是一切尽在掌握,关键关云铮还觉得她这副模样眼熟极了,一时都有点无语了:她上哪儿认识了个和兰珏这么像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被ta气三百六十天吧?
被腹诽的人不会读心,自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为了安抚自己徒弟似的接着说道:“你也不要急于这一时,想着立刻去监察的地方,把那些人捞回来,当心打草惊蛇。”
谭一筠虽看着已很是稳重,但到底是少年心气,在师父面前更是有了人兜底,说话都变得横冲直撞起来:“既然已经确定了是谁有问题,草在门中,蛇也在门中,有什么打不得的?”
闻言,关云铮无端长出十多岁似的,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年轻啊。
兰珏没急着训斥他,只面色和善地问道:“你当门中人都是你这样的打蛇人吗?”
关云铮作为个半道上山的外人,知道自己不该在人家讨论“家事”的时候多嘴,便一直安静着当鹌鹑。按说以她的性子早该尴尬了,可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兰珏身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或许是她脸皮日渐厚了,总之她没觉得丝毫不自在,反而在师徒二人对面认真听了起来。
人家先不遮掩的,她听一听也没什么吧?
谭一筠的师父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看她的性格,料想在长老之中大约不会很合群,想必谭一筠作为她的徒弟,也没少见识身居高位之人之间,那点不可为外人道的龃龉。
故而兰珏此言一出,谭一筠立时便懂了,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师父……”
兰珏见他明白了,也不再多说,一拂袖变出一套茶具来,先给一直闷不做声的关云铮倒了一杯:“这是我们这的竹叶茶,尝尝。”
关云铮应了声好,双手接过茶盏,又忽然想到“筠”似乎就是竹子的意思,不由有些会心一笑的感觉。
师父姓兰,弟子叫竹子,两人占了四君子的一半,难怪要当孤独的打蛇人。
“不过你崔师弟……”兰珏忽而又说道。
兰珏的清心诀效力非同小可,谭一筠这段时间心中燃起的任何情绪,都在清心诀的作用下烧成了毫无气焰的灰,此刻听了这话也没有像在关云铮面前那样,瞬间流露出为师弟操心的神色,反而十分平静地接话:“崔师弟怎么了?”
“他既不得已要为人办事,就不该对你又将事捅出去,心眼太实,恐怕没有好下场。”兰珏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这一瞬间她的情态几乎是完全抽离的,关云铮默然旁观,发觉此刻她与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相去甚远,冷静得有些……接近冷血了。
谭一筠罕见地没接话。
关云铮是个不忍心看人话茬掉在地上的冤种,便试探着说道:“但既已知此事,何不将崔师弟调离,或是想个法子让他暂时跟着谭兄?”
她说到这已自觉不妥,便又改口道:“也是,会打草惊蛇,不是良策。”
兰珏反而弯了弯眼睛,笑道:“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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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兽也有修为,这事叶泯自然知道。与后天修成的修士不同,灵兽的修为是娘胎里带的,带壳还是长毛都不影响,生下来就有,大约是一个修士筑基之初的水平——毕竟飞禽走兽遍地,能被称作“灵兽”的只是凤毛麟角,自然如同所谓的“天才”一般,是先天就有大能耐的物种。
只是人群中的天才会“慧极必伤”,太聪明的大多活不长,灵兽却不会,修为越高的灵兽寿命越长,只不过这也要看灵兽的性子,有些灵兽不愿受人驱使,修为高灵智也高,想不开的时候会自尽。
灵犀是他从一条小蛇开始养大的,它母亲鼎盛时期有灵犀如今身型的两倍大,一甩尾能拦腰截断两人合抱粗的树干,爬行时整座鹧鸪山中都能听见动静。
只是人会阴沟里翻船,灵兽也有因流年不利倒霉的,按说蛇都是卵生,生崽时多半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没想到灵犀是个卵胎生的,蛋揣在肚子里,生下来却已经是小蛇了。
这意外令它母亲生产时难产,灵兽派发觉山中不对劲赶到时,那母亲已经活不成了。
那是叶泯此生第一次见灵兽落泪。
向来都说蛇类的血是冷的,酷暑时喜欢宿在冰冷的山泉水中,数九寒天时还要冬眠,因为冷的血无法维持体温。
可那天叶泯乍见灵兽落泪,一时之间觉得蛇的血兴许也没多冷,毕竟人长大后都不大流泪了,身体里流的血怕是也早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