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茉静静听着般若姑姑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和养娘讲的一一对应,最终拼凑出事实的真相。
这也是李茉今天身怀有孕,还出现在这人多嘈杂、危险多变的大阅场上的原因。
三月,正是大姐姐的忌日,六年了,老天保佑,计划顺利,大姐姐需要仇人的人头做祭礼。
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大阅,皇帝亲临,禁军精锐尽出,阵容浩大。大阅的内容也极其丰富,队列阵型、骑兵奔驰、弩弓射击、马术技艺……端王作为隐形太子,更是亲领一军模拟战斗,使用“木箭”进行不流血的对抗表演。
本朝的大阅,只能算表演。郊外地势开阔,但没有高山,只能人为堆起一些土包模拟地形。端王是见过战场刀兵的,他曾护送父亲进京登基,也曾护送母亲从逆贼手中逃脱,还在监理盐务的时候与匪徒动过手。
所以,当端王骑着黑色的骏马出列,挽起装饰满宝石、彩绸的弓箭射出“木箭”的时候,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甚至还有人用身体去迎接“木箭”,这些去了尖头的木箭,撞击在皮甲上,根本不疼。这可是未来帝王的“赏赐”,原本跟随着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涌上前来。
“大军演武,岂能如此儿戏!传令,有能用木箭击中本王者,赏十金;能令本王下马应战者,赏百金;能败本王者,赏千金,入端王府听命!”
“哟嚯嚯嚯——”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为他们年轻、英勇的未来帝王。
端王骑着骏马在前头跑,各种去了尖头的木箭纷纷射来,等真有一个人记功受赏之后,箭支终于密集起来。
真能得赏啊!众军士热情高涨,战马、骡子、毛驴在后头撵得尘土飞扬,遮蔽人的视线,在众多去了尖头的演习木箭中,一支闪着寒光的冷箭带着破空声射出,像一条毒蛇,精准命中端王的脖颈。再一箭,命中端王胯下骏马,马儿受伤发狂,嘶鸣着往前狂奔。
乱了!乱了!全乱了!
护卫在端王身边的禁军肝胆俱裂,高声呼和着阻止后面的人再赶上来。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惊呼声还以为又有人拿到端王的赏赐了,追得更卖力气了。
禁军拼命抢下端王尸身,在赶来的火枪队鸣枪示警之下,才控制住局面。
魏国公夫人身边的心腹老妈妈着急忙慌闯进帐篷,看到睡眼惺忪、脸庞红润的李茉,顾不上规矩,惊乍乍地喊:“大娘子,不好了,端王坠马身亡了!”
“什么?”李茉来不及梳妆,随意挽起头发,跟着老妈妈到了魏国公夫人的帐中,着急问道:“怎么回事?祖父总揽此次大阅,出了这等大事……”
魏国公夫人刚强道:“端王坠马,并非意外!所中弩箭与当年博宁侯一般无二!当年推测是一队人埋伏暗处,截杀博宁侯。今日禁卫军看得分明,是连发的弩箭。贼子放箭之后迅速撤退,中途还射杀了几名端王近卫,如此凶残暴戾、视人命如草芥,当真泯灭人性,人神共愤!”
“你把咱家经管起来,万不可让人浑水摸鱼!”魏国公夫人安慰:“我知你身子不适,且暂时忍耐一二,大事要紧。”
“祖母放心,孙媳会照管好家里的。您有前头的消息及时和我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孙媳无用,陪您解闷也好。”李茉低头行了个万福礼,娇花照水一般温柔。
第136章
“朕不想听什么万死,人死不了一万次。端王乃朕之嫡长子,国之储君,朕寄以厚望。小小演武,命殒当场,皆是尔等护卫不利。若抓不住袭击端王的贼子,抄家灭族的后果,就由你们替那贼子受吧。”御座上的皇帝斜斜靠着身子,愤怒已经远去,如今他声音平静得如同大火燃烧后的灰烬。
火还有办法扑灭,灰烬要如何应对呢?
以集贤相为首的文官、以魏国公为首的武将均跪地俯首,此事的确是他们的过错。
此次大阅参与的部门实在太多,他们心中总有侥幸,认为皇帝不至于照着名单一个一个杀过去。可又不敢全然放心,皇帝是湖州来的,与诸位大臣有什么渊源恩义,真杀了,又能如何?
所以,素来不合的文武大臣突然齐心协力起来,只要找出真凶,其他人就安全了。
“臣举荐开封府尹龙图主导此案,刑部侍郎贺明、大理寺冯万年、礼部童方为辅。”集贤相出列,他举荐的这些人都是有名的强项令,有能力却脾气臭,在仕林很有威望。让这几个人主理,不查个水落石出,他们自己都不答应。
“准!”皇帝阴寒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
“臣举荐殿前司指挥使沉蟾宫领亲军司精锐,护送办案一干人等。”魏国公也出列举荐,沉蟾宫是皇帝从湖州带来的旧人,深受皇帝看重。此次大阅的安全护卫由魏国公主导,出了这样的事,他怎能不避嫌。
“准!”
皇帝同意的话音刚落,沉蟾宫出列领旨。
童方不愧强项令之美名,还没开始查案便请旨道:“此案事关重大,臣等位卑官小,若遇皇室宗亲、高官贵胄,可能越级查案?”
皇帝冷笑一声:“张泉!朕令全程监督。”
“臣遵旨。”张泉是有名的酷吏,皇帝素来爱惜名声,不太用他,如今也顾不上了。
童方愣了下,他本意是想请皇帝赐下尚方宝剑,如今来了个张泉……罢了,皇帝痛失爱子,正在气头上,童方是强项令,不是脑袋硬,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查案组兵分几路、连夜彻查,第二天一早,便把初步查到的消息呈到御前。
只要不是皇朝末年,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效率十分惊人。
龙图领头汇报:“昨夜臣等彻查禁军营,审理护卫殿下、追逐殿下一干人等,证词相互印证……”
“说结果!”皇帝不耐烦听这些“过场”,他只关心谁害了他儿子。
“殿下脖颈处中箭,箭深一寸,若立即包扎,有望康复。后战马发狂,拖行十数仗,颈骨断裂,右腿骨折,终至殒命。”
“战马并无中毒迹象,弩箭致使发狂,禁军校尉杀马截停,除这两处外伤,别无伤口。”
“弩箭箭支均已找到,箭头乃是新式铸造法浇灌,主要装配于禁军之中。箭杆乃柳木所制,北人多用桦木,南人多用柳木。”
沉蟾宫补充:“新式铸造法本用于刀剑口灌钢,由魏国公府所研,后广传军中,此法锻造出的铁器锋利、有韧性,却工序繁琐、耗费巨大,并未大量装配。此箭头由大匠验过,并非军中制式,乃私人铸造。”
“箭杆风干一年有余,大匠可确定,此柳木产自京中,箭支制造时间在一年到两年间。”
龙图重新拿回话头:“殿下带队演武,并无人挑拨,全然出自本心。开始,众追随兵士并不敢射击,直至神卫军弓箭手姚旅以去箭头木箭射中殿下右下腹,殿下当场嘉奖,随后兵士才敢一拥而上射击,争夺殿下赏赐。”
“姚旅京畿人士,三代清白,家中无人有赌斗一类恶习,子弟均为良家子,未投靠高门,也未藏匿金银。近日并无异常,里坊邻里皆可为证。”
“追逐殿下兵士共一百二十六人,骑马者七十六,骑驴者四十五,骑骡者四,有一健驴无所属,应是刺客所骑。”
“健驴饰以彩绸,佩铜嚼头,刑部已查明,此驴乃蓝侯府管家之有。臣等已连夜审讯,此奴从昨日醉酒昏睡,不知驴已丢失。”
沉蟾宫再次补充:“弓弩一直未曾找到主体,殿前司搜索山林、河水,在营帐东北角靠水处找到残骸,余者随河水冲刷到下游,无重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