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秉月与张庭交往过一段时间,知她人品学识。如今虽不相信,但心下一沉,拢紧眉头:“你细细道来。”
许婪瞟了张庭一眼,目光凶恶无比,“启禀大人,学生方才抬头一瞥见此人行事鬼祟,心生疑窦,因此时刻关注起她的动向。”说着她朝韩秉月作了一揖,“学生瞧见她与相邻考生互传小抄,大人容禀。”
张庭脸上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却看都不看许婪一眼,似是不屑于她交谈,只转头对韩秉月道:“启禀大人,学生寒窗苦读数年,去岁虽侥幸考中解元,但想要会试上榜着实不需如此费劲。”
许婪气她竟然无视自己,又在卖弄自己的学识,恨得咬紧牙关,扯扯嘴角恶意道:“你乡试成绩怕也是作弊得来的吧?”
“考场重地,你休得放肆!”
许婪见她怒火中天气得跳脚,心中得意不已,将视线投向张庭号舍旁的一间,厉声呵斥:“如今证据确凿,张庭拒不认罪,你便以为能逃脱升天了?!”她声若迅雷,狠狠砸在那考生耳中,登时吓得那人一哆嗦。
那人似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抖着身从号舍爬出来,像是承受不住压力般跪地,道:“启禀大人,学、学生是收了张庭的钱财,才给她做枪手!”她膝行几步,泪流满面哭喊道:“大人!学生家中老母病重多日正缺一笔救命钱,求大人法外开恩!求大人法外开恩!”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没人觉得会有举人拿自己的前途瞎攀扯别人,各个考生皆都震惊地看向张庭,她竟是鸡鸣狗盗、鱼目混珠之辈!之前称赞过她的举人,恶从心底起,纷纷嫌恶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若不是考场禁止喧哗,她们一人一句都能将这盗取功名的贼子骂死!
张庭本就憋着一股气,又见其余举人露出恶心鄙夷的眼神,心头更是怒意难消,朝韩秉月拱手:“请大人明鉴,学生从未做过此事!”
“蒙骗得来的成绩做不得真,张庭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许婪冷笑一声,又一脸正直且坚定地看向韩秉月,仿佛是极力维护科举公平的学生,道:“请大人一查这蠹虫的考卷便知真假。”
两名同考官相视一眼,眼里俱是对怀挟传递者的厌恶,齐齐道:“请大人查卷!”
韩秉月朝身侧小吏一瞥,沉声道:“查卷!”
小吏从张庭号舍的桌案上拿起考卷,又抓过一旁号舍的,呈到三位大人眼前。
张庭面上波澜不惊,目不斜视,显然对自己的考卷十分有信心。
许婪斜睨着她,眼神犹如阴狠的蛇紧紧裹缠在她身上,要将她绞杀、再碾做一摊烂肉。世人不是最向往憧憬春闱么?那她就要在这最崇高、伟大的时刻毁掉张庭!看她被万人唾骂,再也爬不起来!哈哈哈!
三位大人聚在一处,比对答案。很明显,无论是前边或是后边的文章大致都能对得上。
同考官咬牙切齿:“果真是个无耻的功名盗!”
其余号舍里的学生见状愤然不已,只可惜口不能言,许婪替她们喊出:“请大人惩治蠹虫!”
这时张庭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她踉跄几步上扯过考卷一看,怎会如此?!她的考卷如何能与旁人一致?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
跪在地上的考生甚至哭着劝她:“张庭你莫要谎称贤士就再也认不清自己,这分明就是我给你递的答案,我已坦白从宽,你还是招了吧!”
张庭气得面红耳赤,争辩:“你、你莫要构陷!我都不曾认得你!”
真正了解张庭的一些人,诸如师姐、友人都拧眉注视着场上的一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韩秉月瞧着这荒唐的一幕,疲惫地叹息一声,随即厉声呵道:“够了!”
韩秉月自然是愿意相信张庭的,这可是她心目中绝佳的好苗子。可许婪是她同僚的嫡女,在外声名极好,断然不会诬陷考生,如今还有帮凶指认,罪证确凿,真相就这样明晃晃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耳畔是考生请求正义的呼喊,韩秉月沉痛地阖眸,想不通好苗子如何就走上了一条歪路?!
终于,她还是在万般无奈中宣判了张庭的死刑:“来人!”
许婪不怀好意盯着张庭,心中倍感得意。却见她慌张失措的脸逐渐恢复正常,心底猛地咯噔,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临到死期的罪犯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忽而扬唇一笑,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明平和,一如三年前一般不将她放在眼里。
“且慢——”
第86章
“这并非学生的考卷。”
许婪心头落下一块巨石,还以为张庭有何应对之法?她得意洋洋又不屑嗤笑,通州府解元也不过如此呀,只需她两根手指头就能轻松压垮。
“这便是从你号舍搜出的考卷,上面白纸黑字莫不是你的字迹?张庭,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
韩秉月从前与张庭通信往来过,她识得这考卷之上确实是张庭的字迹。
这哪里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她失望地看向张庭,这么个好苗子就这般折戟了。
沉痛地宣布:“着通州府绿田县张庭革除功名……”
张庭却不疾不徐朝韩秉月一拜,沉着道:“启禀大人,学生可以证明这绝非我的字迹。”
这回倒令韩秉月诧异,“你有何法?”可考卷上分明便是她的字迹……
两位同考官横眉冷眼,偏过头不耐烦看这无耻狂徒继续胡编乱造。
“请大人赐纸笔。”
韩秉月见张庭如今不急不躁,仿佛将今日一切走向洞察于心,她瞳孔微微一缩,突然惊觉张庭方才的惊惶失措是刻意为之。
为何要这般做?
她脑中倏地闪过四个大字‘引蛇出洞’!
那这蛇是何许人自然就清晰明了了。
韩秉月的目光落在张庭身上,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是啊,连她都要驻足欣赏的惊世之才,怎么可能是鸡鸣狗盗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