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崔氏捡走碎落一地的陶片,又拿了块湿抹布将地面擦拭干净。
“正君,辛苦你了。”头顶倏地响起声音。
崔氏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粗糙蜡黄,满是褶皱,跟老树皮似的,像是做了七十年的活。可他今年才四十七岁啊。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觉得辛苦。”麻利卷走地上的汤药,从地上爬起来,“还要给妻主熬一碗吗?”
“熬吧。至少瞒过院里的眼线,我的大姐姐、四妹妹、五妹妹可都盼着我不得好死呢。”
“喏。”崔氏低眉顺眼转身,一只脚刚要踏出门槛。
却听陈珏说:“前些天联系上徐秋水了,她被流放到漳州府,信里说好像知道小仪的下落。”
崔氏瞳孔骤缩,双眼瞪得老大,随之后是不可抑制的狂喜,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微微颤栗,猛地回头,“小仪在哪里?”迫切地向前急趋两步。
他大儿唯一的孩子在哪里?
“这孩子过得怎么样?他那副骄矜的性子,有没有被人欺负?”
肯定遭人欺负惨了,他们这些被幽禁的,尚且过得这般艰难,小仪只身流落在外,身无依仗又空有美貌,还不晓得会受多少磨难?
第153章
“轰隆——”
铺天盖地的雨点砸在蓑衣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数十名女人整齐划一踏过一个个泥坑,额前的斗笠如雨帘倾洒。
她们面容冷峻肃穆,紧跟在一人身后。
话说张庭初来府城统揽大局,三两日政令频出,调度各方,不过五日就大致将漳州府的灾情稳定下来。
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将将大好的天气霎时转阴,恐怖的暴雨顷刻而至。
张庭原本坐镇府衙,与各官员商讨防汛要务,可不过半日,各县灾情急报纷至沓来。
情况危急,匆匆分派好救灾任务,她带上人马一并加入其中。
张庭前去救灾的是离府城最近的一个县,沐阳县,约莫一万余众,这里情况倒还好,只有最东边的村落被暴涨的湖水淹没。
她分批调度民兵抢险救灾,将村民们挨个转移到附近的山上,等雨小些带着人进城,暂时安置在义堂。
简略配给了粮食和抗寒的被褥,张庭就领着人先回府城,她还要处理各县的汇总的灾情。
她摘了斗笠蓑衣,交给旁边的小吏,扫了扫衣物上多余的水珠,稳步踏入门内。
大堂内,十几名官吏早已等候多时,湿润的头发贴在脸上,十分狼狈。
“张大人您回来了。”
“总办大人,卑职有事要报!”
“卑职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您盼回来了!”
张庭甫一现身,众人就朝她拥簇着过来,态度热切得不行。
回想张庭刚上任总办之时,这些官员还横眉冷对,拒不配合,短短五日过去,俱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见了她比见了亲娘还要亲切热情。
人海自动为她避退,她大步穿过人群,来到主位坐下,“王大人您有何要事,还请速速道来。”
王右盛废了老大劲才从人群中钻进来,“总办大人,府城不少富户看着大雨又来了,纷纷要举家迁居,离开漳州府。”她被分派监管府城事务,听到风声便急忙来报。
张庭右手轻轻敲击着桌案,细细思索,道:“你将这些人请来府衙,本官亲自跟她们说。”
“是。”王右盛退下了。
又有个人挤进人群,叫何弱水,“张大人……还有人散布谣言,说老天降下天灾,就是要杀灭整个漳州府百姓……属下发现连衙役人心惶惶的。”
“将散布谣言之人通通抓起来,绑到外边木架子上,以儆效尤。眼下正是整个漳州府最紧要的关头,绝不允许别有用心之徒搅乱民心!”她冷沉着脸。
“头回便当做警告,若再有二次,当众处决,绝不姑息!听明白了吗?”
何弱水肃然起敬,直起腰板,“喏。谨遵大人之命。”
张庭望了望窗户外边,转头对她说,“现在雨小了些,你将整个府城的衙役、胥吏叫到大堂外边。”
其余官员都是刚治了灾匆匆返回府城,汇报情况的。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若没有您提前布局,通告全县注意防汛,这一回暴雨指定闹得人仰马翻!”
“还有您的防疫法子,各县推行,患上疫病的百姓大大减少。”
自从这位灾务总办坐守漳州府开始,她们各县的灾情稳定了不说,钱粮供应也得到了配给,急剧增长的伤亡人数被有效遏制。
比那个只晓得摸油水,出了事又一毛不拔的何知府,好上千倍、万倍!
张庭挥手止了她们的吹捧,继续讨论正题。
整个漳州府在她的统领之下看似有条不紊逐渐好转,可张庭知道,没钱没粮没药,稳定的局面再度崩盘,不过是迟早的事,崩盘之后又是什么呢?就是浮殍遍野,易子而食。
她只能反复告诫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然后抽丝剥茧在犄角旮旯的角落翻出余粮送往受灾各县。
收集完各县的灾情,王右盛领着府城各个富商来了。
张庭在大堂还有事,富商们便请到偏房等候。
她们一听‘灾务总办’的名头吓得不轻,扔下手里一切事务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