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官服既象征权力,也承载了更多博大厚重难以言说的东西。
“嗯。你能感悟到便好。”张恕捏着白子摩挲,假装继续下棋,好似浑不在意,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古往今来,多少人被为官作宰蒙了心,野心勃勃脚踩着一个个人头往上爬,或是在鲜花与掌声中,渐渐迷失了初衷。而她的爱徒,却能在最风光之时坚守本心,意识到为官真正的要义。
不同的出发点,能走到的结局千差万别。
夜幕渐沉,仆役在四周点灯,暖黄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衬得气氛更加温馨融洽。
撤了棋盘,师徒两人干脆就在庭中用饭。
张庭今日很开心,饭桌上几道她爱吃的菜,一看就是知道她要来,提前准备的。
张恕脾胃不好,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但她看着张庭吃饭也很满足,成家立业,算得上大人了,用饭还这般风卷残云,活像闹过饥荒似的。
小庭只顾吃,脸上沾了颗饭粒都不知,张恕觉得好笑,抬手帮她蹭掉。
张庭愣怔,捧住碗呆住。
“比四年前气势更足,也更清减了。”张恕给她碗里夹了筷子菜,“多吃点补补。漳州府、鄞州府那么大烂摊子让你收拾,担子重时间又压得那样紧,也幸好你年轻身子熬得住。”
张庭敛眸扒饭,“徒儿每日按时作息、按时吃饭,连习武弄剑也不曾停,身子受得住。”
张恕轻轻摇头,“为师说的是你精神绷太紧、绷太久了,小庭,我们都是肉身凡胎,强压着早晚有一天要出事。”
“饭太烫,我们可以一口一口吃,路太长,我们可以一步一步走。切记心急伤身,累了就回头,为师永远在你身后。”
“嗯,徒儿知道了。”张庭闷声应道,眼眶不可避免泛起湿意,她有些不自在垂首,掩饰住神情。
饭后,两人在院中散步消食,头上顶着个硕大的圆月。
张恕感慨,“你们这几个功成名就,此刻便是叫为师死,也无憾了。”
“老师说什么混话?你自当长命百岁。”张庭驳斥,而后又道:“待豚豚大些开了蒙,我可要请你教她学文弄画。”
张恕听到前半段还颇感欣慰,可到了后半段时,愣了一瞬,神采飞扬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角向下弯,难以置信:“你……老妇年事已高,你居然还想‘压榨’老人家?”
师门不幸啊!
张庭干咳一声,强压下翘起的嘴角,“您才倾天下,徒儿也是不舍得埋没了您。”
这话说得就很不要脸了,张恕眼睛瞪得溜圆,头发都气炸了,“老妇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你教养成国之栋梁,临到快入土的年纪,你这个大孝徒,竟还要送个小小坏蛋过来折腾我?”
是挺不做人的,张庭短暂羞愧了一瞬,更不要脸地说:“徒儿见您无聊,想着为您找个事做打发时间,也是出于一片好意。”
“逆徒……”张恕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吐血状,踉跄后退两步,颤颤巍巍指着她,“师门不幸,气煞老妇也!”说罢,自己却忍不住先行笑场,她眨了眨眼,又用一阵假咳掩饰尴尬。
张庭微张着嘴:“……”要不是说她是老师呢?
张恕心虚背过身,小声嘟囔:“呸,真是上辈子债主投胎,还好意思嫌弃我。”
她撅了撅嘴,嘿,这债主还是她自个儿找上去认的!
张庭叹了口气,不打算继续尽孝,说起正事,“徒儿有意与张家联宗,奉养您颐养天年。”
昔日,徐家、高家当政,其势力雄厚,因老师不受两人待见,张声处处碰壁,只得变卖京中产业狼狈败走,领着族人蜗居回泰州府。如今她已成为朝中大员,虽不至于权倾朝野,但说话也有一定份量,老师以及背后的张家不必看人脸色了,老师也不用顶着拖累张家的恶名。
张恕心里一片熨帖,柔和的目光落在爱徒身上,“张家不需要联宗。为师收你为徒,并非想借你雪耻;也不是想让张家壮大,横扫世家大族,是想让你为百姓多做善事,多做益事。”
小庭身后无世家。她不希望突如其来的权势养大张家的胃口,也不希望张家成为第三个徐家、高家,更不希望小庭有朝一日受亲族所累。
倘若能避免这些事发生,她多受些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张庭想再劝:“老师……”
张恕又继续道:“为师也不想跟你去颍州府。小庭你有你的路要走,为师亦有为师的道要去,你们师姐妹几个都很有出息,我的使命也完成了,理当功成身退。”
“此外,为师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落叶归根,不日就将返回泰州府,继续做我的富贵闲人。”
回望数年前也是有诸多感慨,若非当初相中张庭,她大抵还在泰州府窝着,沉湎失意当中,而今再无遗憾了。
听老师话中去意已决,张庭沉默了。
张恕看她这副样子,就知是犯了牛劲儿。她这徒弟能文能武,严以律己,聪颖过人,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在小事上执拗,不禁担心起来,怕她以后意气用事。
苦口婆心嘱托:“权势花团锦簇迷人眼,看似华丽醉人,殊不知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比起你站在万万人之巅,为师更希望你平安健康。”
“嗯。”张庭应声答道,低垂着头看不出神色。
紧接着,她跪地深深叩首,“明日徒儿就将启程,这一别不知又是多少个春秋。岁寒日暖增衣减裳,恳请您务必珍重,若得空了,就随意捎几封信给徒儿。”
张恕叹了声,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孩子地上凉,快起来吧。”
张庭目中含泪,偏过头又强行收回去,再拜谢一回,起身决然离去。
她不允许老师晚年还要在家族饱受非议,引人嫌恶,这个宗,她是一定要联的——
作者有话说:以后都早上九点更新~[摊手]我的宝宝们[亲亲][亲亲]
第197章
离家时桂花落满头,再回首已八月之久。
明亮的金乌高悬头顶,落在人身上暖中带着股燥热,张庭翻身下马,被灼烈的光线刺得微眯着眼,她简单搽干净汗水,将缰绳交给仆役。
本来还有一队人马,但她跑得快,将人通通甩到后面,“待会郑女君回来,招呼她先来见我。”
仆役躬身应了,将马牵回马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