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与皇权对立的下场,若是拒绝,她的下场只会更惨烈。
殿内静了又静。
张庭抿了抿唇,松开攥紧的袍角,声音沙哑回道:“承蒙陛下厚爱,张庭受之有愧。家夫……家夫自嫁与我以来,严以治家,孝亲敬长,膝下虽未育有子嗣,但随我从微末走到今日,种种情谊,种种恩义,请恕张庭难以视若不见,弃他不顾。”
“愧于陛下错爱,张庭大罪!”她阖眸深吸一口气,伏地磕头。
原以为心间会滋生悔恨,却只余释然于心的自在,脱下沉重包袱的松快。
或许今日的结局,早在三年前去乱葬岗找宗溯仪就注定了。
她当初心软没能提刀杀了他,才有了今日果。
至于恶果还是善果?
张庭想,总有些人是无法像利益分割那般轻轻抛弃的,今日的结局无论是好是坏,她都甘之如饴。
好半晌大殿之内都没有声音。
所有人都在惊诧她的选择。
成泰帝仰天笑过,怒道:“你姓张的情深义重,反倒是朕棒打鸳鸯了!”她冷笑拂袖,看着张庭声音像淬了毒般狠厉,“普天之下一甲进士多如牛毛,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不独缺你张庭一个。而京都最不缺的便是得用且听话的聪明人!”
张庭的额头触在地上,闭了闭眼,“陛下恕罪。”
成泰帝目光死死盯着她,狠中带恨,忽而扯出抹嗤笑,“你既要顾全恩义,便滚回你家中顾全!还做什么朝廷命官?搂着下贱的官奴醉生梦死吧!”
张庭心中一梗,半咬着唇,双手撑在地上艰难爬起来,目光定定看向她,眼神郑重:“启禀陛下,宗溯仪是废太女的嫡外孙,也是您嫡亲的曾外孙,绝不是什么下贱鄙薄之人。”
成泰帝顿时一噎,瞬息之后勃然大怒,她这是教训起自己来了?
好啊谁给她的狗胆!欺君罔上还不够,竟还反过来斥责自己?
“滚滚滚!给朕滚出去!!”
殿内宫婢噤若寒蝉,自陛下御极以来,从未有人敢驳斥她的错处。
“愿陛下隆安,张庭告退。”她虚弱地说,随即转身一瘸一拐往外走,有一步腿脚僵硬使不上力,踉跄摔倒在地,全殿所有人冷眼看她出丑,嘴角都似噙着抹对她的轻嘲。
张庭手肘撑地,抿唇再度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绊绊缓缓朝外走。
出了大殿,宫婢避她若蛇蝎,甚至无人出来为她引路。
她拖着刺痛麻木的脚,一步一步回家去。
沿途正逢官员下值,几个相熟的同僚见她正要高兴打招呼,却被周围的拉住说了什么,然后再也没了声音。
路上,她还看到方汀、罗子君。
“姐姐!”罗子君唤了她一声,便被方汀强拽着拉走了。
翰林院掌院嘴角轻蔑瞥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什么垃圾,浑不在意转身离去。
昔日争抢她的五部尚书,甚至不屑于向她施舍一个眼神。
从前张庭无论在何处都是众星捧月、人人拥簇的中心,如今墙倒众人推,一切都变了,都散了。
她在路的尽头,看到静立在那的徐聘,似乎等了很久。
跛行蹒跚过去,张庭哑着声问:“徐相在等我?满意您看到的结果吗?”
徐聘闻言抚掌轻笑两声,神情和缓拍着她的肩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张大人可要仔细受着。”视线下瞥看向她的膝盖,轻啧一声,“张大人今日受了不少罪吧?快回府好生将养。”
徐聘嘴边慈和的笑发冷,“往后就不用来上值了。”
张庭跟着她笑了笑,“谢徐相关心,只是下官是否能上值,要看的是陛下的意思。您逾矩了。”
徐聘面上笑容一僵。
“下官告退。”
张庭绕过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辕门。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府中的马车不知去了何处,辕门口空空荡荡。
张庭躬身捶捶麻木的双膝,眉心蹙着深深的疲惫,一瘸一拐挪回家中去。
周围有的官员愉悦共乘马车,有的官员欢快结伴而行,唯有她形单影只狼狈、落魄的独自走到夹道上。
好不容易走到家中,早已接近黄昏。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疲惫,她撑着朱门才面前勉强稳住身形,缓了好一会继续往前走。
……
宗溯仪听师姐们说了今日朝中之事,车夫也遭人赶了回来,派去寻张庭的人现在也不曾回来。
他在院内踱步,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今日这番局面,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妻主究竟去哪了?
倏尔,前方想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宗溯仪猛然望了过去,旋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捂着唇。
心头牵挂的人正瘸着朝他走过来,一扭一歪颤着双腿走得甚是滑稽,身上的官袍占满了脏污,原本风姿卓越的状元娘子,此刻面容如纸一般苍白单薄,发丝分外凌乱。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便落了下来,涌如流水根本止不住,急切地冲过去拥住面前的爱人,泪水迷糊了视线,喉间喑哑哭吼:“都是因为我,对不起张庭,都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气音破碎,低得几乎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