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志鸿看着堂堂二王子不仅给时亭夹菜,而且干的还挺乐意,甚至可以说是在享受。他突然觉得,完了,这厮真是冲表哥这个人来的!
他赶紧趁乌衡不注意,朝时亭龇牙咧嘴地提醒。
时亭没空理会时志鸿,打算换个法子试探乌衡。
想了想,语气自然问:“听闻二殿下来京途中,在剑南道和青城逗留许久,想必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乌衡笑道:“大楚风土和西戎大不相同,有趣的实在太多了,时将军想问哪方面?”
说着给时亭倒了杯茶,一副随便问的姿态。
时亭指腹摩挲着杯沿,也没客气。
接下来,时亭的问题从各个要塞重镇,到沿途的繁华州城,风土人情皆有所涉。
这些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
若乌衡在途中暗查军政要闻,对于无关紧要但稀松常见的事物,自然无法给予足够的注意。
此外,一个人所见所闻按时间串在一起,便能推断其大概行踪,再和大楚随行官员的记载作对比。
然后,时亭就听乌衡讲了一个时辰的途中“乐趣”。
比如剑南道哪个州的野兔烤了最好吃,哪个镇子的男人最怕家里婆娘,比如青城的人都不爱洗澡,但秧插得最好,再比如礼部尚书左丘迹,特别穷讲究,胡子上要别胡夹,衣裳要每日熏香,太阳出来了还让人打三把伞。
总之,乌衡生生把暗流汹涌的试探变成了闲聊瞎扯,时亭有种对牛弹琴,牛还挺高兴地告诉你,今天天气确实不错的感觉。
关键是,毫无破绽。
时亭看着笑吟吟的乌衡,心里有了判断,只觉得这人像极了狐狸。
一只狡猾过头,连他也没法抓到尾巴的狐狸
——毫无破绽不就是最大的破绽吗?在质子刺杀案中,乌衡作为最大的变故,最关键的一环,怎么可能处在毫不知情的位置?眼下这般应对自如,不就正好说明他有伪装的本事吗?
更何况,时亭在乌衡身上嗅到了一种危险:
乌衡在故意靠近他。
这种感觉,和之前他在北境戈壁滩上,被狼群暗中包围时产生的警觉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时亭觉得自己好似进入彀中的猎物。
时亭摩挲了下杯沿,将最后一口茶饮尽,看向阿蒙勒,问:“听闻阿蒙勒乃西戎第一勇士,可惜时某还未曾交手过,不知二殿下可否让我……”
“当然可以。”
乌衡又是未等时亭说完,就一口答应下来,让人不由产生一种时亭无论说什么,乌衡微博美人一笑,都能答应下来的错觉。
阿蒙勒当即出列,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刀,对时亭抱拳做礼:“能与时将军交手,乃是在下荣幸!”
时亭将外袍褪下,对阿蒙勒伸手示意:“请。”
说着腰间惊鹤刀出鞘,雪亮锋芒映在阿蒙勒的双眼中,给人以凌冽威压之感。
“好刀!”
阿蒙勒由衷夸赞,同时抽刀冲向时亭,两人同时出招。
阿蒙勒的佩刀为西戎将领常用的楔月弯刀,刀刃薄而利,刀背厚而沉,最适用于马上冲杀,徒步格斗其实并不占优势。
但时亭很快发现,阿蒙勒自创了一套弯刀徒步格斗的刀法,其中杂糅了西戎和大楚西南的各路刀法,融会贯通,化为己用,此外挥刀时进退自如,稳中带狠,可见阿蒙勒对刀法的见解已经臻入化境。
作为西戎三大悍将之首,他当之无愧。
不过,这样的悍将出现在大楚帝都,只为了给一个质子做护卫,多少就耐人寻味了。
想必不久之后,文武百官对昭国园的注意力,大多只会集中在阿蒙勒身上,至于乌衡这样的病秧子,大抵是打心底瞧不上的。
时亭想到此处,侧头看了眼亭子里的那位“病秧子纨绔”,正捧着汤药不肯入嘴,眉头皱成一堆,管家在旁边连劝带哄,好似面对的是个孩子。
装挺好。
时亭回头继续与阿蒙勒交手,然后出其不意在招数里加入白云楼凶手的招式,以试探阿蒙勒的反应。
一旁的时志鸿并不懂武,见自家表哥和阿蒙勒激烈交手这么久,还没分出胜负,顿时焦心担忧起来,搁下了筷子。
乌衡将那碗药推开,看似不懂地望着两人交手,实际上在阿蒙勒出手的第一招,就已经知道了胜负。
天下刀法,没人能比过时亭,他之所以选择和阿蒙勒过招到现在,只是为了摸清阿蒙勒的刀法。
随着锵的一声振响,惊鹤刀与楔月弯刀撞在一起,火星飞溅,阿蒙勒的额头顿时汗如雨下。
而时亭的额上仅是一层薄汗。
肉眼来看,时亭身量比健硕的阿蒙勒清瘦很多,尤其是褪下外袍,又交手流汗后,贴身的衣裳将身段展露无遗,那截腰肢细得乌衡觉得自己一只手掌便能握住。
而实际上,那截腰肢蕴藏着惊人的力量,配合着惊鹤刀将阿蒙勒逼得节节败退。
乌衡知道时亭这是试探得差不多,在收尾了,阿蒙勒打得痛快,倒也虽败犹喜。
“承让。”
时亭长身玉立,收刀入鞘,总觉得有道黏人的目光沾在自己身上,便伸手将外袍一勾,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