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苏元鸣才开了口,在时亭的目光中褪下假笑,由衷道,“全帝都也就只有你敢对我说这话了,毕竟宁王府这笔旧账,实在太乱了。”
“总会有路的。”时亭抬手拍拍苏元鸣的肩膀,回忆道,“这是北境兵变时,你将我从戈壁滩救回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那怕半生休让我差点沦为废人,我也咬牙走到了现在。”
苏元鸣皱眉,问:“你想劝我放下?”
时亭直言:“很多东西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但得放过自己。因为只有向前看,才能找出要走的路,才能做成一些事,比如我想守好大楚,比如你想保护浅儿。”
“还有你和归鸿。”苏元鸣终于露出点笑意,道,“不要低估你们在我这里的位置,好吗?”
时亭也笑了,难得揶揄一句:“那我们三同时落水,你救谁?”
苏元鸣却不中招,反问:“我,浅儿,归鸿,阿柳同时落水,你救谁?”
两人相觑一眼,默契地跳过这个话头。
沉默了会儿,时亭先开了口:“眼前西大营的事有了眉目,左右睡不着,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苏元鸣:“虽然宋锦生前助纣为虐做了多少恶,但我还是想找到他们姐弟两的尸首,一起埋了。”
时亭点头,带上青鸾卫随苏元鸣前往城南,连夜将二人尸首找到。
一个引以为傲的脸被砸烂,到死还紧紧攥着嫁衣。
一个十七岁却满头白头,死在寻找姐姐的路上。
时亭就着火把看了眼两人的坟,道:“立个无名碑吧,总不能死后还不得安宁。”
苏元鸣点头,目光久久注视着天边的残月。
“走吧。”待立好碑,时亭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转身看向苏元鸣。
苏元鸣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吐出一口冷气,迷茫地看向时亭,问:“念昙,你说我会重复郭磊和宋锦的命运吗?”
“怎么会这么想?没有人会重复别人的命运。”时亭笑笑,“南巡的事太多,你太累了,都变得多愁善感了,走,请你喝酒,醉一场便好了。”
苏元鸣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道:“那你得陪我喝。”
时亭:“没问题。”
两人风似地回到青鸾卫衙门,时亭从后院搬来北辰藏的一坛好酒,揭开倒满。
“舍命陪君子啊,时将军。”苏元鸣端起酒先来了一碗,“还是让你一碗吧,不然以你的酒量,怕是我还没醉,你已经倒了。”
时亭却是微微一笑,道:“不,我不会醉,但你马上就要倒了。”
“什么?”苏元鸣正疑惑,很快大脑开始昏沉,睡意猛涨,顿时反应过来,无奈笑道,“你怎么在我酒里放安神散?”
“兵不厌诈,还有,你该休息了。”时亭说着让人扶苏元鸣下去。
很快,堂庑内恢复死寂,只有外面的蒙蒙细雨还在低语,缥缈而悠远。
时亭看着那坛酒,突然也有点想喝醉。
而且他很容易醉,比安神散还管用。
但他早已习惯了保持清醒,连睡觉也不会睡太深。
当然,除了在阿柳身边。
时亭抚摸着腰间荷包,那张诡异的青铜面具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如今,他和阿柳之间隔了很多事。
但此刻,他却只想和他见上一面,那怕只是静静坐在一起。
要不要现在去找他?
时亭认真思考,最后还是放弃,毕竟阿柳手臂有伤,还是多休息为好,不便打扰。
何况,阿柳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怕黑,得他陪着才能睡。
嗯……突然觉得还是小时候好呢,时亭有点郁闷地想,想摸就摸,想抱就抱,除了偶尔耍小性子,平日里简直乖得不行,把他头发梳成小丫头也没关系。
一夜风雨。
翌日,王耀平安离京的消息递往琳琅斋。
一炷香后,老板竟亲自来了青鸾卫衙门,将一封密信交到时亭手上。
时亭看罢地址便将密信烧了,但没立即放老板走。
“时将军可是还有旁的事?”老板捋捋自己的羊角胡,不卑不亢道,“如果是要问密信的内容,在下向将军保证,绝无偷看可能,毕竟这是琳琅斋的规矩。”
时亭侧身望向他,抬手一指,道:“你不是琳琅斋真正的老板。”
老板袍袖里的手一顿,脸上神色不改,笑道:“时将军说笑了,在下十年前就坐在琳琅斋里了,帝都的人都知道。”
时亭不置可否,只道:“下次见面,希望是你老板本人。”
说罢,便抬手一挥,带着青鸾卫出发了。
老板看着时亭离开的背影,半眯了眸子,忍不住喃喃:“像,真像。”
与此同时,昭国园。
乌衡将自己的人皮面具展开看了又看,嫌弃道:“看着跟活不过三天似的。”
对面人哼笑一声,翻了个白眼:“西戎二王子本就是个半截脖子埋了土的人,好吗?我这叫贴合实际,演得比你本人还好。”